不過是一個連它們生前都不如的下等民,憑什麼?
它這麼想着,也這麼問了出來——
【你憑什麼?】
它們都知道,它問的不是計劃,不是底牌,而是——交易。
沒有人比它更清楚食欲之主多麼可怕,要是被發現了,它必死無疑。
它憑什麼——要聽她的。
甯清風蹲下身,雙手垂落,黑黢黢的眼眸毫無感情地盯着取香詭——交易的時候,她喜歡平視,代表尊重。
“就憑——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甯清風每一個的吐出,都透着令靈魂翻滾動蕩的扭曲,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取香詭驚疑不定的時候,甯清風的視線緩緩向下,望向了縮在取香詭懷中試圖探出頭的白色天線——示意明顯。
甯清風仿佛又看到了取香詭深處那塊花紋繁複的令牌,此刻正蒙上了一層黑色的陰影,宛如青銅上生出的鐵鏽,試圖影響核心的運轉和效用。
但是——青銅染上了鏽斑,依舊不影響它作為禮器用于祭祀天地。
同樣——取香詭上的鬼痕再怎麼掙紮,也影響不了底層邏輯架構的運轉。
而她,就是來添一把火的。
這一刻,取香詭的心理防線徹底被擊潰了。
甯清風太可怕了。
從食欲之主,到它的過去,再到它内心深出隐蔽的野望,全都像是被撕開面具下血淋淋的面孔,暴露無遺。
她就像一個真正坐在高台俯瞰衆生苦難的神明,眉眼含笑,卻最是冷漠。
取香詭緊張的神态突然松了下來。
它張開了深不見底的嘴,宛如深淵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聲音在空蕩蕩的樓道間響起——“成交。”
它又有什麼可失去的呢?
左右不過是死。
“你打算,怎麼做?”
取香詭終究是非人,每一個字都拖着長長的、讓人感到徹骨冰冷的聲音,宛如黑夜中的瘋狂呓語。
但這對甯清風絲毫沒有影響,她甚至新奇地挑了挑眉——原來除了‘嗬’,取香詭也會說人話。
鬼影陰恻恻道:“還有五天。”
五天,食欲之主就會注意到異樣。
頭上還頂着48天流放倒計時的甯清風:……
這索命的期限,是一天比一天短了。
“知道了。”
“你首先,給我一道鬼痕。”
……
交易達成了。
甯清風抓着一隻鬼痕邁步離開地下室,隻是走上樓梯她倏地停住了,回過頭看到那隻黑色的怪物正在笨拙地在讨好着頭上生氣亂晃的白毛。
取香詭的願望——是希望這根白毛能夠脫離食欲之主的追捕,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那根愚蠢的天線,還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是沒人要的小可憐。
【擔保後失蹤的爸爸、說去洗澡後再也不見的姐姐、消失的媽媽,失聯的女神,杳無音訊的好友,幽靈廁所,死亡電梯,百慕小三圓……我要消滅世上所有的失聯!】
殊不知,那些人——在失蹤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她們在察覺異樣的時候義無反顧地為他一一赴死,卻最終成為将他生吞活剝、抽筋扒皮,一寸寸分食殆盡的劊子手。
在啃噬掉一切、滿嘴血腥的那一刻,讓她們驟然清醒,看着最終豁了命護下的人慘死在自己手中,隻留一撮帶皮肉的毛發,很有趣不是嗎?
極緻的痛楚和瘋狂,是釀成世間最醇香之酒的最佳原材料——
食欲之主,是懂美食的。
*
甯清風離開了地下室。
一周沒出來,空氣變得異常渾濁,世間仿佛蒙上了一層陰影。
原本明亮的銀月被血色又浸染了幾分,陰冷的月光透過厚重的雲層,灑在地方,仿佛斑駁的鬼影,透露着血腥味和扭曲感。
這一次,房東的門虛掩着,再無以前的動靜。
甯清風的視線往102望去。
入目隻能看到多到從門中溢出來的大塊大塊、層層疊疊的肥肉,白花花的,細膩卻惡心。
肉山慢慢移動,露出了一張胖得多層下巴耷拉到了胸口、眼皮幾乎遮住了眼睛的中年女人。
她肥得已經不能說是胖了,更偏向于怪物,橫向尺度極大,小小的走廊甚至裝不下她,将整個過道堵得滿滿的。
她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着甯清風,露出了一個渾濁而又貪婪的神色,張開了血盆大口:“甯賴子,你的房租,已經拖欠了三周了。”
這就是霍普斯小區的房東——瓊斯。
“哦。”甯清風面無表情道,“再欠一周?”
房東:……
她的臉瞬間變得猙獰,“一周房租就10點!”
一周複一周,一周何其多!今日她就要……
甯清風不為所動:“不行我現在就搬走。”
即将暴起的房東氣勢戛然而止,她遲鈍的腦子轉了轉,最終滿懷惡意地同意了:“一周,一周内你必須繳清。”
“沒問題。”
此刻,心懷鬼胎的兩人各自算了一筆賬。
彼此都很滿意。
房東緩緩回屋,甯清風在白肉晃過時,指尖不經意地一動,就将某個黑色的東西放在了房東身上
那東西一碰到血肉,就瞬間消失不見了。
但那雙粘膩惡心的視線卻一直盯着甯清風,直到門徹底關上,視力堪比貓頭鷹的甯清風明顯看到了滿地的血液和碎肉組織——與此相鄰的102也是如此。
甯清風站在了門口,望着倒在血泊中,雙眼麻木無神地望着天花闆的二花。
二花的腿沒有了。
從大腿以下,都沒有了——這是曾經房東因為他逃跑而對他施予的懲罰。
二花一個沒有家人、從不出門的小孩,能夠住在霍普斯小區并且好好地活下來,本身就是一件離奇的事情——一切,隻是因為要滿足房東的私欲。
似乎是察覺到了視線,二花呆滞的眼神緩緩轉動,看清了甯清風後,難堪地扯過一張布遮住自己醜陋殘缺的身體。
“你之前說月底前就會離開,你食言了。”他咬牙切齒道,“我說過,你一旦食言,我會炸了這棟樓,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再給你一天時間!否則全都陪葬,還有那個女……”說到這裡,他噤了聲,眼裡閃過無盡的恨意……和一絲恐懼。
但更多的,是歇斯底裡。
這棟樓的,都是瘋子。
甯清風看着對方的信息——他是惡魔種,想炸還真能炸。
倒計時突然從五天縮水成一天,坐火箭都沒這麼快。
甯清風選擇……無視他,直接轉身離開。
二花看着甯清風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臉上空白了一瞬,但是他腿動不了,隻能在地上爬動,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迹,叫喊道:“你、你去哪裡?!”
甯清風站住了,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今天是二号。”
“所以呢?”二花沉聲問道。
“一号你怎麼不炸?”
小、屁、孩。
二花要是真想炸,都不用等甯清風出來的時候才放狠話了,像這種色厲内荏的小鬼,甯清風不會給一個眼神。
她沒有泛濫的同情心,他斷腿,她還是瘸子呢,家裡還有小蘑菇要養,也是一隻有養家任務的八爪怪物。
“甯清風!甯清風——”
好煩。
甯清風回過頭,站在了二花跟前,面無表情道:“那你把要我帶走的東西給我。”
二花艱難地擡起頭,因為身高的差距他依舊看不清甯清風的神色,但他知道,這個甯清風不一樣了。
她褪去了了浮在表層誇張異常的貪婪與野心,宛如一把内斂的寶劍,将所有的情緒都隐藏在了深處。
他,看不透甯清風。
他猶豫了,咬牙沉聲道:“我怎麼知道,你拿到之後會不會好好對它?”
甯清風:……
看來是個生物。
她确實是想把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騙過來,好讓這個定時炸彈安分點來着。
她蹲下身體,看着這個在泥淖中掙紮的小孩:“你看,你信不過我,你也信不過任何人。你手上也沒有任何能夠保證他人必須信守承諾的籌碼。你就像一隻落水狗,隻會狂吠,用着小孩子才會被唬住的威脅戲碼,淡淡地希望其他人能聽你的話行事,不幼稚嗎?”
“你才幼稚!”
他從地獄中走來,經曆了如此多痛苦和折磨,在甯清風的言語中竟然成了隻會狂吠的落水狗。
如此瞧不起人的鄙夷之語,讓小小的二花氣得渾身顫抖,憤怒燃燒了他的理智,他擡起手就要咬上自己的手腕,就被甯清風幽幽的話語打斷了:“還說不是小屁孩,說不過就耍賴,咬吧,咬吧,你也就會這點伎倆。”
“你!”
二花的動作堪堪停住了。
“你知道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是什麼嗎?”甯清風望了望虛空羽觸的信息,繼續輸出。
二花被問愣了:“什麼?”
“那就是把選擇權交給别人。”甯清風音色冷冽,“永遠不要把軟肋暴露出來,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這世上,隻有把一切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最為安心。你要做的,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活下來,親自——好好對它。”
甯清風低沉嘶啞的聲音仿佛富有魔力,重重敲打在二花的心髒上,他怔怔地瞪大了眼眸。
甯清風拎起了這個小孩的後領,他也沒掙紮,最終甯清風将他放在了床上,二花靜靜地垂着頭,不發一言。
還是個九歲的小鬼啊。
跛腳女人也沒有多說:“好好想想吧,你到底想要走一條什麼路。”
她适當地停止了話題,走出了房門,為二花輕輕帶上了門,屋内随即暗了下來。
滾燙的淚水從小孩遮蓋的劉海下流淌而下,滴落在了他絞緊的小手中。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
從來沒有人期待他好好活着。
他所期盼的未來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但是甯清風卻讓他,不擇手段都要活下去。
他真的……配活下去嗎?
他擡起雙手,捂臉無聲地哭泣。
沒有人注意到,二花瘦弱的脖頸上,一顆白色瞳孔的眼球悄悄地冒了出來,它咕噜咕噜地轉動了幾下,最終悄悄地閉上了眼眸。
與此同時,地下室的章魚球滿滿地将身體立了起來。
管理局的那個隊員、門口的詭異、樓上的小男孩……
三個了,它已經在三塊肥沃的土地上播種的福音,等時機到了,它終将重臨巅峰,死而複生。
靈燼充滿惡意地笑了。
甯清風那個怪物,還以為将它的力量徹底占有了,殊不知,她也成為了它散播福音的載體,它終将乘着這把風,扶搖直上,從灰燼中重臨!
就在靈燼琢磨着未來的規劃時,身體被旁邊黑色的團子狠狠一撞: “喂,别想那什麼灰燼了?把身體給我,甯清風不在,我要趁機和小蘑菇貼貼,斯哈斯哈——”
靈燼:?
“你、你能知道我在想什麼?”情況完全超乎了想象,讓一向沉靜的靈燼都結巴了。
“當然了,說到底我是主你是客,你的腦子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個盒子,時不時打開看看。可惜了,沒有搜到小蘑菇相關的私家密料……”黑色光團遺憾道,活像一隻沒找到腦子吃的喪屍。
靈燼:!!!
這和裸奔有什麼區别。
這家人真的是一點都不知道尊重其他人的隐私嗎!!!
“那你不會告訴甯清風我的計劃吧……”靈燼臉色異常難看。
黑色光團:?
“嗯?你不知道嗎?”
“什麼?”
“甯清風是我們所有觸觸的死敵啊,能踩她兩腳就絕不會隻踩她一腳,怎麼會告訴她呢?”黑色光團咬牙切齒道。
靈燼:?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家庭關系。
“小蘑菇明明是所有觸觸的,憑什麼就她吃獨食!”黑色團子罵罵咧咧。
靈燼:……
觸手怪物的想法,它并不想懂。
它将這隻花癡黑團撞開,重新占據了身體,一睜眼,果然就看到了一根長長的繩子。
一頭在少年手中,一頭……系在它脖子上。
它就知道。
這就是它沒事都不願意把身體讓給黑色光團的原因。
所謂的死敵關系,就是争着當這個愚蠢少年的哈巴狗!!!
“章章,來。”少年瓷白的手掌将它輕柔地捧了起來,放到了臉龐。
望着路生白那一雙清純到沖擊人心的盈盈眼眸,靈燼不自覺地轉移了視線——
怪不得能夠引得所有觸觸神魂颠倒,大打出手。
少年确實有本事。
就連它,心髒都不受控制地快了幾分——天使喜歡心靈純潔的生物,少年的氣質完全踩在了靈燼的喜好上了。
路生白看着寵物如此害羞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摸了摸它,手裡指着地下室髒得看不出來堆了什麼東西的一角,輕軟的聲音就像惡魔低語:“章章,那一塊地,你可以的吧?”
靈燼:……
夠了。
是它瞎了。
就是一家子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