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和棕發棕眼的杜拉對了一眼後,大大松了一口氣,笑着對緊張得大氣不敢喘的工友安慰道:“我們赢了!”
“什麼?組長還沒公布呢,你怎麼知道赢了?”裡斯一臉懷疑道——他一方面期待這是真的,一方面又不敢相信。
瑪麗開心得臉色都泛紅了:“我們的産量是杜拉彙報給組長的,所以知道這個數,我們的産量是——”
“4.5701噸!”
“4.5701噸。”甯清風薄唇輕啟。
剛剛好好比辛迪多了1kg!
塵埃落定。
甯清風赢了!
“好耶!”人群中傳來了響烈的歡呼聲,不止是來自第四工作間的,而是來自整個工廠的。
人聲鼎沸,仿佛是在慶祝一個節日盛典。
所有的工人在這一刻,似乎都展望到了從來都不敢想的未來。
評比過後就是并組——由勝者接受敗者的組。這個幸運的組會是誰,會是我們組嗎?上帝保佑,一定要是我們啊。
無數工人在心中祈禱道。
就在如此熱烈激動的氛圍中,一道淡笑聲打破了氣氛:“抱歉,我計算錯了我們的産量。”
位于首位旁邊的辛迪笑吟吟道。
沸騰的氣氛頓時一滞。
所有人都僵住了。
辛迪站了起來,在投影上點了點自己的數據,笑着道:“我才剛剛想起來,有一天晚上,是我制的香,所以我們少報了1.5kg。”
1.5kg,剛好比甯清風多0.5kg。
第四工作間的工人笑容僵在了臉上。
“辛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組長是禁止制香的!”向來和辛迪不對付的内莉大聲斥責道——反正她已經被淘汰了,部長中不中意誰都沒關系了。
其他組長也微微颔首,“是啊。辛迪你違規了。”
當初為什麼讓甯清風上位當組長,就是因為她制香非常快,一個人頂八個人,誰都不願意甯清風落入别的組,隻能讓她當組長——因為組長的職責,不包括制香。
如果你隻擅制香,幹脆就當制香工人好了,為什麼要給你組長一職。
組長是為了挖掘管理人才而設的,單人制香再快,也比不上整個工廠上萬人效率的提升,組長制香,就是浪費資源。
所以工廠規定,組長——是禁止制香的。
辛迪絲毫不慌張,氣定神閑道:“是啊,但我不是以組長的身份制香的,而是以——工人的身份。”
甯清風漆黑的眼眸微擡,望向了這個笑面虎女人。
“你什麼意思?!”内莉大聲問道。
“我是說,那一天,我和一個工人換班了。我做工人,她——做組長。”
制香工人制香,天經地義。
所有的組長曾經都是小組内最擅長制香的,辛迪代替了組長效率最低的人制作了一天,産量立馬就有了一小截差距。
這世上,會鑽規則漏洞的人,多如過江之鲫。
内莉氣得胸脯起伏,她一向正直,不搞這些彎彎繞繞,本就因為被淘汰而郁郁了,結果竟然還有人投機打把,氣得指着這個無恥的女人大聲唾罵道:“卑鄙小人!”
辛迪笑而不語,一點被惹怒的迹象都沒有。
敗家之犬而已,不足為懼。
随即她的目光轉向了默不作聲的甯清風——這位,才是首要威脅。
她眼眸微睜,露出了一雙藏在笑眼下精明的眼眸,以勝利者的姿态笑着道:“甯清風,你敗就敗在,太聰明了。”
在所有的組長中,最聰明的組長,不是産量最高的組長,而是每次都是處在晉級中最末位的組長——她的存在壓制了制香膨脹的速率。
要知道,在一個競争激烈的工廠的,你不僅要比其他組強,你還得比過去的自己強。
假如一開始就将制香效率拉滿,那麼将來将增無可增,如果所有組長都這樣幹,很快就會把制香的最低産量阈值拉到極限,剩下的時間幹什麼?
——組長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所以最聰明的,是所有人都能商量出來一個都能接受的增長速率,大家不要卷,慢慢悠悠增加制香産量,你有肉吃,我也有湯喝。
但這裡面最難的,就是這個——因為所有組長是競争關系,必有人淘汰,絕對不可能坐下來一起談。
所以這是一場關于心理的囚徒博弈,而一個組長最應該做的——是猜測這些組長有多少個聰明人,從而準确預估第50名的産量。
因為第一個聰明人,會選擇比預估的第50名多1kg、剛剛好好晉升的量,而對于第二個聰明人來說,上個人多了1kg,要淘汰她自己晉級,就要在它的基礎上再多1kg。
而第三個人,在考慮的時候,就隻需要比第一個人多0.5kg即可。但是如果第一個人知道了這兩個人的存在,則應該加0.6kg夠了,而如果第二個人猜到了第一個人會知道另外兩個人的存在,她就要加0.7kg,同時,第50名的預估值也在不停地變化……以此類推。
阈值隻能往下拉,但凡往上拉了,都是蠢人的做法,因為每增加一份産量,都是代價。
這個博弈難度極其高。
但甯清風做到了。
她準确地估計到了100位組長的中位數,并且剛剛好好比第50名的辛迪多了1kg。
她本該勝利,可惜她終究——
棋差一招。
因為她的對手是辛迪。
辛迪比她更聰明,早就預判到了她的預判。
“你輸了,甯清風。”辛迪微笑着道。
獨孤嘴角裂開,站了起來,張開猩紅的嘴巴,公布道:“本次組長評比就此結束,我宣布,甯清風提出的朝九晚五制度不符合切爾諾斯的共同利益,不予施行!”
“同時,剝奪甯清風的組長身份,案件留底,此生——”
獨孤如青蛙一般突起的眼球冷冷地望着一動不動的女人,蓋棺定論:
“再不得晉升。”
獨孤的宣告宛如醒鐘,穿過了牆面,敲打在了每一個工人身上。
高低起伏的悲涼聲響起。
“什麼……意思……”
“甯組長……敗了?”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還有救嗎……”
“嗚嗚嗚……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救救我,救救我……”
“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滾滾……滾……”
……
辛迪微微松了一口氣,笑着走到了甯清風的椅子身後,低身湊近道:“不好意思了啊,我赢了。你的組,我就勉為其難接收了。”
甯清風是辛迪遇到過的所有對手中,最深不可測的一位。
她完全猜不透這個人在想什麼,甚至望一眼她那黑得見不到底的眼眸,都會遍體生寒,宛如被不可名狀的怪物鎖定了。
但最後,還是她赢了。
甯清風微微偏頭,如深淵一般的眼眸看向辛迪,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本可以——”
“隻當組長的。”
辛迪的笑容一滞,“你說什麼……”
她話還沒有說完,大地就開始晃動,會議室外傳來了騷動和尖叫,她略微慌忙地擡頭望去。
隻見人滿為患的工廠中,逐漸有黑色的怪物湧現,在慌亂的人群中嘶吼肆虐,如同兇性大發的猛獸——
是打工詭!
好多好多打工詭。
它們仰天長嘯,聲音凄厲而悲涼,漸漸地失去了理智,擡起粗壯虬結的黑色肉臂,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砸了個稀巴爛。
鮮血、碎物、絕望,交織成了名為毀滅的旋律。
平和歡樂的工廠瞬間成了人間煉獄。
辛迪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甯清風站了起來,望着外面慘烈的噩夢場景,目光略微荒涼:“辛迪,你算盡了一切,但卻忘了——”
“她們是人。”
“不是冰冷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