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翼如雪絨般紛飛,緩緩飄落在了行将就木的聖潔天使身上。
投射的月光暗淡下來,天使瞳孔渙散,漫長卻無意義的一生在它眼前快速掠過。
死亡前的最後一刻,它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潔癖小少爺——他獨自待在髒污黑暗的狹小地下室,沒了自己,以後該怎麼辦?
模糊中,胸口劇痛,踩在它身上的紅發騎士冰冷地抽出了劍,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就要砍斷天使的頭顱。
冰冷的劍鋒離雪白的肌膚隻有一寸之遙遠時,卻再也無法寸進半分。
“啪嗒啪嗒——”腳步踩在碎玻璃的聲音宛如落在盤中的珠子,清脆、醒神。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陰影走了出來,邁入了月光中,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天使前。
頭戴兜帽的女人蹲下身,低頭漆黑的眼眸望着氣息微弱的白色天使,月光被她遮擋,在天使無暇的臉上投下了大片陰影。
“做一次選擇吧。”
什麼……選擇……?
熾天使失焦的瞳孔微轉,望向了上方看不清面孔的黑色身影。
“你想做什麼?!”
熾天使渙散的思緒被一道嘶吼打斷了。
紅發騎士壓低手腕,嘗試讓消弭之劍劈下去,但卻發現就連她的寒劍,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給牽制住了,就好似被蜘蛛所捕獲做成繭的獵物,無法動彈半分。
“小心哦,不然先斷的,就是你的脖子。”帶着兜帽的身影微微擡頭,聲音淡淡。
她撐在臉上的修長手指微動,一道細痕就出現在了紅發騎士的脖子上,沿着痕迹慢慢滲出了猩紅的血珠。
——她在警告她,再進一步,就會人頭落地。
紅發騎士瞳孔微縮。
不會錯,是絲線……到底是什麼時候?
月光下,透明的絲線泛着幽幽的光芒,千重萬結,纏滿了整個教堂。
【小蘑菇的菌絲,可是具象化的精神絲,水火不侵,可虛可實,無堅不摧。】高維中的羽觸緊緊纏着屬于自己的那根蘑菇絲,舒服地在虛空中打轉。
黑衣女人并沒有繼續理會眼睛發紅的騎士,低下頭,模糊的聲音穿透了一切皮囊,直接傳遞給最深處的靈魂。
“做選擇吧,死亡,還是新生。”
新生……
意識模糊的熾天使大腦遲鈍,無法處理這個信息。
她想賦予它新生。
這個人……想成為它的神?
她憑什麼。
黑色身影嗤笑一聲,似是看透了它的想法。
“我對此不感興趣。”
戴着兜帽的身影站了起來,俯視着命不久矣的聖潔天使,“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拒絕的權力。”
拒絕什麼……
熾天使望着上方背光的身影,無法理解這句話,但莫名地,它的心弦就像是平靜湖水被打破,泛起了陣陣微瀾。
女人蒼白的手壓了壓兜帽,淡淡的聲音卻好似一記鐘鳴,重重敲響在了熾天使的腦海中——
“拒絕應許,拒絕聖潔,拒絕——可笑的使命。”
衆生芸芸,各有運道。
何苦又何須,寄蒼生于一人。
熾天使瞳孔瞬間擴大——它從來都沒有想過,它有拒絕的權力。
誕生之處,那場莊嚴宏大的朝聖,在它幼小的心靈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
起初,是救贖。後來,是淨化。
刻進骨血的使命,化成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它的羽翼,壓制了它的展翅,并……獻祭了它的一切。
它憑什麼,要為使命而活。
但是……沒有了使命,它又該何去何從?
信仰一旦崩塌,存在也随之瓦解,聖潔的天使血沒有流盡,身形卻逐漸幻化成了萬千白色羽翼,逐漸變得透明,即将消失。
“最後再賭一次怎麼樣?”面容隐在陰影中的女人擡手接住了一片羽翼,緩緩開口道。
“漫漫長生,你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的。”
“這一次,再賭一次,選擇一個你就算被刺傷也無懼無悔的人。”
月光清淡。
女人彎下腰,将手中潔白的羽翼遞到了熾天使面前。
“可以不純潔無暇、至純至善,可以不堅韌強大、虔誠恭正。隻需要…… 是你發自内心選擇的。”
是麼……不是也行嗎。
熾天使臉上露出了一個似乎要哭的表情,望着遙遠的夜空,喃喃道:“那他……可以冒冒失失,膽小如鼠,總是愛哭,軟弱無能的膽小鬼嗎?”
“可以。”黑影肯定道。
“那他……可以有小脾氣,陽奉陰違,偶爾還有些壞心眼的小笨蛋嗎?”
“當然。”
“是嗎……可以啊。”
晶瑩的淚花在逐漸虛化的熾天使眼中閃動,最終沿着臉龐流了下來。
它好想,好想再回去那個狹小的地下室。
再被溫柔地順一次毛,喝一口溫暖的熱湯,在感知不到流逝的時光中,聽少年抱着它絮絮叨叨,全是一些瑣碎的、無意義的、但卻莫名心安的呢喃。
但是啊……沒有機會了。
“可惜啊……我要死了。”
今日,它就要消散了。
會有新的名為加百列的天使詭異,取代它,承載惡心的欲望,帶着人類堕落沉淪。
凄涼孤寂的氛圍中,遍布教堂的菌絲似乎有所感應一般,開始如水母般在空氣中漂浮着,緩緩起伏。
随後如同有生命的生靈一樣,細如發絲的菌絲如一條條微小的靈蛇,在月光中舞動,彼此纏繞交織,最終擰成了一根細長的白繩。
一端沖進了熾天使的胸口,另一端消失在了虛無中。
白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