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閑癟臉,觎了他一眼:“林禦史當真是越老越糊塗呢?才想起摘幹淨,已是不能。你那好女婿做了些什麼,你怕是還不知道吧?”眉心外皺,噘了一嘴:“司徒大人正有話要我帶給你,賬本也看不好,某人已呈了上去,仔細你的腦袋,若不是司徒大人替你遮下,今日,就該和你的好女婿關在一處了。”
林禦史頭皮發麻,驚詫不已,煞白的面色滲出細密虛汗,脖頸往領子裡縮了縮,仿是太過訝異一時未及反應,戰戰兢兢确認:“是,是何人呈上去的?”
呂閑瞪着白眼珠子上翻:“榆木頭,賬本在誰手上你都忘了。”
就差把李修臣三個字喂進你嘴裡了吧。
“案子需緊着了結,明眼人都清楚,單他小小知縣,如何翻得起這些大錯,樁樁件件都是掉腦袋的,特别是落在劉長庸手上,這個出了名的死腦筋,勢必要順藤摸瓜,揪着錯處不放。消息一出,帝都坐不住的大有人在,咱家之所以日夜兼程趕來,面上是替骊姬尋蠱,私下裡,不還是為着你們這些,沒心肝的。”
矜情作态一番,呂閑揉了揉太陽穴,似是有些困乏,上挑的眉尾微微松懈,低音道:“州縣所不能決者,谳之廷尉,一旦上表,首當其沖,你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林禦史頻擦虛汗,喉嚨仿是被剌了道口子,上湧一絲腥味:“這,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麼?”呂閑嘴角憋着不屑:“司徒大人還有事,要交由你來協辦呢。”慢撚帕子擦拭嘴角,往他耳畔湊去,細聲叮咛幾句,二人面上神情各生怪異。
回府的馬車裡。
林禦史眉頭緊鎖,手心狠狠拍向車壁,啪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醒耳,馬夫不由撂了撂缰繩,快慢謹慎。
幾番琢磨,按呂閑所說,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時隔數月,紫銅春蠱多半不在,蠱實在尋不回去,也不怪他了,可蠱用在了誰的身上,這才是至關重要的,無論是骊姬,還是其他女子,司徒大人都不介意,隻要她們肯聽話,能夠盡心侍奉好聖上,那才叫大功一件。
若是,用在令愛身上,林家門楣自此不同。
徘徊糾結良久,林禦史吩咐廚房備好晨膳,父女兩一問一答,倒是無甚隐瞞,李修臣與她相識以來,是連手也未碰過,更不談那種極其隐晦之事。縱然驚詫駭然,她亦深知此事關系重大,第一個便懷疑起烏衣巷的馮氏,悔想,那馮氏才被自己毀了臉,若真是她,自己毀的可就不單是她的臉,還是整個林府的前途,心下懊惱不已。
林禦史眸海晦暗不明,他自然也想到過馮氏,可腦海中還有另一個人,更符合司徒大人的期望,不禁想要再去府衙窺探一番。
***
晨起微風輕拂,縷縷霞光透過窗柩縫隙流入屋内,映照出淩波斑駁。
阮舒窈側過盈白香腮,凝向沈毅之,悅耳聲音問得輕柔:“燕公子,是何許人也?”
逆光璀璨。
沈毅之漫瀾出一抹悱靡,長睫微垂,眸低戾氣斂得無影無蹤,神情笃然認真道:“你我,都是北國之人。”
大祭司說,沈毅之這個名字是阮雲蓓取的,也是阮雲蓓撫養他長大,他想找到阮雲蓓,想當面問她,自己真的是沈毅之嗎?可惜阮雲蓓已經死了,不過他依舊能夠确定,自己曾是沈毅之。
伊人亭亭若櫻雪寒梅,清純冷豔。
她猜想沈毅之的意思是,他是北國人,自己跟了他,自然也是北國人,嘴角蓄着不易察覺的小确幸,用水汪汪的眸子望他:“你是北國柱國将軍之子,我算什麼。”
沈毅之無奈看去,仿是抵抗着一股力量,極力舒開眉宇,啞聲道:“北國皇族八百載,襲燕姓,燕甯乃文景帝之子。”
阮舒窈心尖蓦地一擰,呆木半響,思緒全無。
兩瓣殷潤菱唇無意識微張,雙目凝去,眼前人仿是天上神君幻化出來的俊美公子,縱然樣貌無二,卻不是她的沈毅之。
隐約窺出些不尋常,仍不敢輕易笃信,澄心滌慮一番,暗自揣摩着。
燕公子是北國皇子燕甯?
沈毅之可是在假扮燕甯?
兒時過家家,其他小孩都怕他,他扮演大魔王,無人敢與之抗衡,還得年齡最小的阮舒窈來演小道士。他扮演皇帝,她演公主,是以長兄如父,私下裡讓沈毅之占了好多便宜。
幼時童趣早已不複,他沒必要再去扮演旁人,畢竟柱國将軍之子的身份,已然很令她震驚。
直直看向男子棱角分明的薄唇,遊至眉宇,耳垂…
眸光實在算不上隐晦,細聲問:“那我扮演公主?”
這樣,可還合他心意?
室内光影若水波般流轉,輕柔又不着痕迹飄散。
“舒窈。”
沈毅之斫冰兮雪的嗓音頓挫住,魏巍身軀正襟坐于她身前,眸低斂盡萬仞冰封的氣勢,好耐性地解釋道:“你不必扮演旁人,你是北國柱國府嫡千金,沈載舟的遺腹幺女。”
“……”
……
十八年前,北國突發宮變,沈載舟橫刀立馬,以一己之軀阻了亂軍屠城。
傳言,他在最後一刻僅護了貼身侍婢離開。死後,妻兒老小下獄,唯有那侍婢不見蹤影。侍婢離開時已懷有将軍骨肉,幾經周轉到了天厥……
本以為除了太極殿裡的亡魂,再無人知曉,宮變當日,沈載舟攜走了年僅四歲的小皇子燕甯。
帝後啼血托孤,忠臣肝腦塗地。
可叫他救一人,而置萬民生死不顧,他做不到。
在沈府,阮雲蓓是他的貼身侍婢,可整個北國誰人不知,阮雲蓓也是大家閨秀出身,她喜歡沈載舟,喜歡的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