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知,這位沈二小姐是後頭入府,入府前也不知流落什麼鄉野之地,她年歲不大,性子軟綿,人前都是看在主家的威信上才對她和善,現下隻她二人相處,餘蘭倒是松快許些,并未把她放在眼裡,隻當是小女郎般,試探拿捏。
阮舒窈淡淡看餘蘭一眼,省了搭話。
餘蘭見她沒反應,想是小女郎遲鈍,性急之下絮叨起來:“如今沈家大小姐已出閣,正是二小姐展露華姿的時候,老太君疼愛你,可謂是寄予厚望,不論平日裡教養培育、遣人伴讀,把二小姐看得貴重,事無巨細,樣樣體貼。”
細觑阮舒窈的面色,未見異常,繼續道:“你自己更是要争氣,萬不可糊塗了,琴棋書畫慢慢學是不打緊,操持家業也當上心些。像我雖不是出生大戶,管家看賬卻都學過,父親兄長面前也能說幾句話。”
阮舒窈微微抿唇,指尖輕觸暖爐,饒有興緻的轉過面頰。
餘蘭目色微怔,好似這個看起來柔弱的沈二小姐,并非自己想的那般好拿捏,強打起精神,小心追問:“二小姐瞧什麼呢?”
在沈府餘蘭不過是個陪讀丫頭,府裡留她攀附,是賞她飯吃,給她父母族親面上貼金,她倒是越發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阮舒窈也未點破,淡淡道:“貴府有餘小姐謹事操持,當真難得。”
餘蘭見她頗為友善,并無往日女郎們的嘲笑意味,暗暗歇了口氣,展顔道:“二小姐過獎,我自幼行事有主張,深通世故,對于沈府之事還算看得清楚,也不說提點,今日與你交句知心話,切莫如你長姐般遭了普通男子蒙騙,堂堂貴女跟着崔郎君被貶遼東,日子還能有個什麼盼頭。”
阮舒窈神色淡漠,清亮聲線裡夾雜着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下去。”
餘蘭神情一慌,小心翼翼問:“二小姐,是什麼意思?”
“你既如此聰慧,怎的聽不懂話?”阮舒窈也沒心思與之周旋。
是要趕下車去?
餘蘭心中亂顫,舌頭不由打結:“你,我,我可是說錯什麼了?還請二小姐開恩。”
若真的被趕下車,豈不是遭人笑話,餘蘭不甘心。
阮舒窈冷眸觎去,并未再言。
片刻,餘蘭掀開車簾下車,車外寒風淩冽,她站在路邊,馬車漸漸行遠,怨艾的目色霎然警醒幾分,隻見一襲錦紋長袍的男子躍入了沈二小姐馬車,縱然未看清真容,卻是驚鴻一瞥,難掩其風華與貴氣。
*
小厮步伐顫巍盡力控制着讓馬走得平緩,心裡已然猜出剛進馬車的男子身份貴重,神态顯得異常緊張。周遭看似随意的護衛潛伏人潮,如炬目光高度警惕。
馬車裡燕甯正襟危坐,神色淡然,眸海隐匿去些許憂郁,好似話到嘴邊,卻又刻意回避些什麼。
“殿下怎會在這兒?”阮舒窈微微側頭看他,先開了口。
“今日年節。”燕甯提醒似的加重語氣,溫柔目光裡噙着幾絲歉意,伸手牽她。
她攏起帕子輕輕隔開,音調故作生疏:“我知今日年節,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殿下。殿下,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阮舒窈認為,刻意隐瞞陳夙出事,不似他的秉性。
空氣凍結了般,寂靜良久。
他薄唇抿成一線,沒有要搭話的意思。
二人青梅竹馬長大,哪一次不是他先服軟哄人,如今卻有些拿捏不準,阮舒窈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感,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她身上抽離,下意識拉住他收回的手。
兩人目光相觸,手指自然勾住。
她似是想起什麼,輕聲道:“記得有一年幹旱,到隆冬時節缺衣少糧,村裡壯年進山捕獵,哥哥是家中唯一男丁,毅然迎着風雪出門,足足三日不見人還,我與阿娘坐立難安。第三日夜半,哥哥滿身是血叩響柴扉……那一年,哥哥不過十三四歲。那時的年節,我們有食充饑,有衣禦寒,就覺得無比高興。那時候我就想啊!若有一日,我們什麼也不缺,是不是就能長樂久安。”
嫩白小臉緩緩貼近他掌心,我見猶憐的模樣乖巧得惹人心疼:“如今,我們正是什麼也不缺。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安樂。”
燕甯心尖仿是被什麼掐了一下,手掌不由收緊,半托着捏住她秀麗臉蛋。
臉廓傳來酸漲感,阮舒窈微微皺眉,卻并未反抗。
“我帶你去個地方。”燕甯松開手,輕撫過她唇角:“去一個長樂久安的地方。”
阮舒窈眸色微亮,笑靥溫柔,正過身子坐得端莊。
她是想去的,可此時她心裡還挂念着沈慕時。
沈慕時去雲兮樓尋陳秀宛,半點消息也未傳來。
燕甯察覺出她眸低遲疑,輕聲問:“在想什麼?”
“想你說的,那個長樂久安的地方。”阮舒窈水靈眼瞳泛起淺淡期許,仿若星辰閃耀。鼓了鼓小臉,神情侵染一絲擔憂,癟嘴道:“可是今日去不成了。陳秀宛去找王宗瑞尋仇,兄長豈能坐視不理,現下雲兮樓中,也不知詳情。”
燕甯眸色微爍,沉音道:“我派人去看看。”
“原不欲與王家交惡,可事到如今,除非王宗瑞死,否則沈王兩家,永無甯日。”阮舒窈神色倦怠,腦仁仿是被悶在銅鼓裡敲過般,意亂心煩。
從前的她不會說出如此狠毒之言,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軟糯好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