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尼斯的神情就更脆弱了,他那綠色的眼睛周圍泛着紅,正在檢查自己躺在地上的同伴。被拽進隔間的女孩已經哆嗦着走出去了,看到蘭尼斯後,她似乎是心下一松,眼淚又嘩嘩掉個不停,卻又近似粗暴地抹了抹眼睛,也上去搭把手。
二人對視,同時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但處在這樣的境況下,卻格外令人心碎。
然而連這樣的“劫後餘生”也被打破了。教堂裡忽然闖進了一個醉醺醺的修士,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又看到因他的突然出現而瞬間如鹌鹑似的三人,小眼睛眯了起來,正當衆人以為他要發怒時,卻看到他極其厭煩地擺了擺手。
“蟲子,快滾,快滾。讓他們都滾。”
修士邊說邊打了個酒嗝,身體搖晃了一下,又看向了神情嚴肅的蘭尼斯。
“喂,你,小子,過來!”
蘭尼斯握緊了雙拳,卻依舊表情溫馴地走了過去,“是,修士先生。”
那胖修士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嘿,蘭尼斯,好小子!”
他的手熟練地捏住了少年的下巴,仿佛在撫摸一頭牲口,但就在蘭尼斯眼中閃過暗色時,他忽然哈哈一笑,用力推了他一把,蘭尼斯趔趄了一下,險些倒在地上。
“大爺……哦不,我……嗝,我今天喝了酒,嘿嘿,該去向神忏悔了。”
聞言,蘭尼斯的眼睛瞬間睜大了。手心刺痛,他回過神,松了手,碎瓷片掉在地上。無事發生,尖銳的邊緣卻先刺破了他的手。
他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既然玫果可以,他也可以。他從來就不甘心做永不反抗的被欺壓者。剛剛,他也已做好反擊的準備。然而……
可彭斯修士哪是一個會忏悔的人?他平時做的壞事也不少了,今天又醉了酒,本以為他又要對他們拳打腳踢諸如此類,卻就這麼安分地離開了?
隔間内的裴宿皺了皺眉頭,她本以為修士都是些又蠢又壞的人,卻沒想到,壞是壞,還真有聰明點的。
那個修士根本沒醉,他的眼睛是清明的,在踏入教堂後才裝出了酩酊大醉的樣子。
他很敏銳,幾乎在瞬間就把事情猜到了大概。幾位同事不見人影,他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在教堂内胡作非為,然而踏進來後,這裡竟然死一般的寂靜。
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他人已遭不測。
他可不想送死。修道院守則明面上是說被欺壓者不能反抗看護者,否則就會遭到更為可怕的報複,因此這些小弱病殘便像待宰的肥羊,被掣住了手腳。
然而這字面上卻藏了一個文字陷阱。不能反抗,是因為會遭到可怕的報複,但這些看護者是可以殺的,他們的死隻是會帶來懲罰,然而并不是不可違抗的。
隻是這些懲罰的确也足夠吓退他們,因而他們這些看護者才能大搖大擺地在修道院裡橫行霸道。
但現在……他必須先弄清發生了什麼。看護者可以偷溜出修道院去三教九流的地方享樂,卻不允許逃跑。他無法脫下這身修士服,因而,他必須盡快弄清事實,而後——
将不穩定因子,徹底抹殺。
裴宿從屋内走了出來,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她身上。那女孩似乎很畏懼她,先垂下了眼眸,身子發抖,不敢看她。
修女又用那麻木的神情看着她,目光恍惚。本來她的年紀看上去也不太大,卻因為總是這副表情,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很多。
蘭尼斯則是抿了抿唇,一時也是有些心情複雜,看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裴宿走向莉爾的屍體。女孩的臉消瘦,猙獰的劃痕毀掉了她的美貌,金色的長發似乎也瞬間失了光彩,像在充滿腐味的空氣裡埋了很久。
神思一時又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初見莉爾時,金發少女的發髻編得靈巧而雅緻,盡管身處黑暗的修道院,她卻依舊将自己收拾得利落大方。她想起莉爾對她嬌嗔一笑時,嘴唇會微微撅起,神情又無奈又憐愛,她的金發像是暗淡的日光,落在這終日陰暗的地方。
她的目光将在場三人輕輕掠過,語氣平靜。
“她為什麼被罵是巫女?為什麼連查爾特都似乎有些畏懼她?”
蘭尼斯想要說話,裴宿卻轉向了那眼睛紅腫,身子抖個不停的女孩。察覺到她的目光,對方抖得更厲害了。
“——你來回答。□□你的不是我,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呢?”
她的顫抖,并不全是因為害怕,還有厭惡。
裴宿伸手,拽住了女孩的肩,掰過她的臉,強迫她看向莉爾的屍體。
“殺死她的有你一份,你怎麼不敢看她了?”
女孩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卻緊緊閉着眼,她努力将臉轉向一旁的蘭尼斯,求助地看着他。
但蘭尼斯的嘴唇抿了又抿,終究沒有開口。他在看裴宿。
“啊!!”
女孩終于忍無可忍,發出一聲尖叫,她想要打開裴宿的手,卻發現那手像鉗子一般,越攥越緊,捏得她的臉生疼,她甚至聽到了骨頭的哀鳴。
“她是女巫,你也是女巫!沒有你,我今天會被□□嗎?!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可你卻說得好像沒事的人一樣!哈哈哈哈……有本事你把我們都殺死啊,反正現在下場都是一樣的,你以為你是什麼救世主嗎?”
“朵拉,你……怎麼能将錯都推在她身上,你明明知道不怪玫……”
“夠了!蘭尼斯,我們敬重你是因為你平時總是盡可能關照大家,但現在……呸。”她冰冷地看了蘭尼斯一眼,“你是個叛徒,你要送我們大家去死。”
而後,她冷笑了一下,又無比挑釁地看向裴宿,神情充滿了厭惡。
裴宿詫異。
“有這血性怎麼不用在那些傷害你的人身上?你想跪着我不管,但憑什麼我也要和你一起跪?再說……”
她神情不變,卻加大了手裡的力道,朵拉再也無法強撐,臉色慘白。她被按着再一次面對那具死相凄慘的少女屍體,臉和臉挨得很近,莉爾的睫毛似乎都能戳到她,血腥氣令人作嘔,她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
“我問的是——你們為什麼叫她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