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線下,血管中奔湧的血液清晰可見。不僅僅是皮膚,舟潞的整條手臂都開始逐漸變得透明,仿佛血肉在逐漸消失,露出了底下脈絡般的紋路。
他伸手去碰觸那處詭異的變化,指尖感知到遠超正常體溫範疇的灼痛。像是有火焰正在體内燃燒,将他的皮肉骨骼都侵蝕得一幹二淨。
舟潞艱難地喘息,背後的冷風仿佛穿透了身體,寒意直接擊中骨髓,震驚和恐懼讓他一時無法動彈。
他的身體……正在變異?
他會變成那樣可怕的怪物嗎?
思緒瘋狂翻湧,舟潞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皮膚傳來的灼燒感逐漸向身體四處蔓延,一寸寸将這具身體的感知撕扯開來。
然而,在這漫長的折磨之後,他突然注意到——那股劇烈的灼痛感,開始漸漸消退了。
舟潞眨了眨眼,驚訝地發現透明的皮膚開始慢慢恢複原狀,血管的紋路逐漸變淡,直到完全消失,那股詭異的力量仿佛正在逐步撤退,他的身體又恢複成和正常人無異的狀态。
舟潞下意識摸向肩膀,剛才被異形撕咬的駭人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過短短的幾分鐘,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覺——沒有疼痛,沒有透明的皮膚,甚至連傷口都沒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從原身的記憶裡搜尋答案。
作為實驗體,舟潞的記憶并不完整。冰冷的手術台、重複的藥物注射、令人恐懼的電流刺激……這些碎片化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遍遍閃現,仿佛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但可以肯定的是,舟潞并沒有這種奇怪的自愈能力。
相反,在他成為實驗體的那些年裡,舟潞的身體甚至比普通人還要脆弱,常常因為實驗的副作用瀕臨死亡,隻能依靠藥物續命。
所以,實驗體舟潞本身并沒有這樣的恢複能力。
可這讓他更加困惑。
如果實驗體舟潞沒有這種能力,自己也不可能擁有。
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界觀下普普通通的小白鼠,如果能擁有自愈的超能力,早就号召實驗室的其他小鼠同胞一起越獄了。
唯一的可能,隻有那隻異形了。
在咬住自己後,那隻異形突然發出痛苦的哀鳴,身體開始崩解,就好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反噬了。
舟潞無暇細想,垃圾場的入口處隐隐傳來腳步聲,混雜着輕微的機械聲,越來越近。
他匆匆起身,迅速掃視四周,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個發出微弱反光的物體上,在異形尚未消化的人類殘骸中,有一枚沾着血迹的身份識别芯片。
聯邦為每一個公民都植入了身份識别芯片,佩戴好通訊器後會自動綁定,并将數據上傳到監測中心。他現在身份特殊,如果暴露,隻會是死路一條。
舟潞用力劃開了自己的手腕,鮮血立即汩汩流出,襯着半透明的膚色更顯猙獰。
他迅速将芯片嵌入傷口,指尖顫抖着将它推進皮膚下。芯片與血肉相連的一瞬間,一股微弱的電流竄過手臂,震動着他的神經。
他撿到的破舊通訊器感應到芯片的存在,懸浮屏閃動片刻後跳出了原本主人的信息。
舟潞一目十行掃過去,周路,聯邦D級平民,孤兒,單身,無業遊民……是這個世界無數普通人的縮影。
目光停留在最後一行。
【居住地:7區下城區克薩街道1776号514室】
屏幕上地圖紅點閃爍,距離他現在的位置大概有十公裡,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舟潞深吸一口氣,血液順着指縫滑落,熟悉的灼熱感再次湧上,傷口迅速愈合。芯片已然被安置妥當,隐隐在皮下閃爍着微光。
嘈雜的聲音越發接近,沒有時間多想,舟潞壓低身形,隐匿在陰影中,快速朝着垃圾場的另一頭潛行而去。
-
深夜時分,道路上空曠無人,舟潞裹着從垃圾堆裡撿來的黑色外套快步前進。
這具身體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用,十公裡的路程,舟潞隻用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腳有點酸痛,竟然沒有什麼疲累的感覺。
遠處有車燈亮起,是聯邦的巡邏警衛。舟潞閃身躲到建築背後,确認聲音已經遠去,才擡起頭看向面前的樓牌。
克薩街道1776号,就是這裡。
這座樓的外牆已經斑駁不堪,暴露出灰黃的磚塊,如今已經成了苔藓的聚集地。一樓有扇鐵門,基本失去了阻攔的作用,伸手一推便會吱嘎作響。
舟潞輕手輕腳上樓,摸到514,卻對着緊閉的門鎖手足無措。
他沒有鑰匙。
身後傳來沉重拖沓的腳步聲,空氣中飄着刺鼻的酒氣,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
舟潞側身讓那人通過,對方嘟囔了句,眼神迷離地看向他。
“小周,嗝,回來了?”
舟潞反應過來是在同他說話,低垂着頭,有些緊張:“是。”
“大半個月沒見,還以為你死外面了。”
男人的臉都被擋在濃密的絡腮胡子後面,鼻音很重,很不客氣地開口:“還有兩天,記得交房租,再拖就連人帶東西滾出去。”
舟潞:“……好的。”
房門砰地關上,舟潞學着男人的動作,将通訊器貼近門把手的位置。“滴滴”兩聲,門打開,黴味裹着灰塵撲了他一臉。
房間内昏暗,借着窗外的月色隻能勉強看清物體的輪廓,舟潞摸索着開燈,柔和的燈光鍍上一層暖意,讓他些許放松下來。
房間的格局很是簡單,一室一廳。衛生間的鏡子裡映出舟潞現在的臉,黑發黑瞳,膚色蒼白,臉頰瘦得幾乎捏不出肉來,舟潞盯着鏡子看了幾秒,竟然被鏡子裡自己的眼神吓得抖了一下。
鬼氣森森的。
他暗自吐槽,懷念起原本毛皮雪白肥肥嫩嫩的形态。
舟潞轉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麼特别的東西。周路的生活單調貧乏得很,隻有卧室書桌上擺着一本筆記本。
他拂去封皮上的灰塵,這似乎是本日記,記錄了周路的日常行程和消費。早上四點起床,前往碼頭搬貨,下午四點去垃圾處理場清理垃圾,晚上十點到銀松商會領前一天的工資,有時候會在那裡的酒吧點上一杯最便宜的勾兌啤酒。
日複一日,直到半個月之前,周路在日記中寫:
【接到了處理場的大單子,幹三天就能賺到50個銀币,哈哈哈,能交下個月的房租了!】
【我要把錢狠狠甩到老尤裡的臉上!!!】
句尾用了三個感歎号,足可見周路當時興奮的心情。舟潞翻了翻剩餘的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他将筆記本放回,一張照片從書頁中掉了出來。泛黃的照片上,與他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正對着鏡頭開懷大笑。
作為實驗體的記憶中,舟潞早已看過、甚至親手參與過太多死亡,卻在這薄薄一本寡淡的日記中,見證了又一個生命的消失。
他呼出口濁氣,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