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初八,你去把林氏銀鋪裡,王守定做的平安鎖取來,送到平南渡,交到秦娘手裡。”
.....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又派他去。江遺麻木地應聲,聽見宋明昭煞有介事地囑咐他,“悄悄拿,不要讓人發現是公主府拿走的。”
江遺沉默幾息,還是忍不住問:“平安鎖是什麼?”
他年紀很小就進了七殺閣,很多俗世事務都不通曉,平安鎖這樣的小物件,更是聞所未聞。
他為自己的無知生出一點羞赧來,又覺得自己就不該問,懊惱地閉了嘴。
宋明昭眨了眨眼,卻是在思考該如何解釋。
“就是孩童出生時,長輩為護佑平安,為他用金銀打一把鎖,據說能鎖住平安。你沒見過?”
“......沒。”江遺抿了抿唇。
七殺閣裡的孩子,哪裡會有父母挂念着平安呢?連是否活着都不可知曉了。這樣顯眼的金銀,早在流浪途中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丢失了。
江遺在回憶中思考并不久,忽而察覺身上一輕。宋明昭從他身上站起來,提着裙子,露出一截纖細骨感的腳踝,輕手輕腳地走到床裡邊。
她好瘦。江遺的目光移動了一下,很快收了回去。
枕頭底下放着一枚沉甸甸的平安鎖,錾刻着民間常見的蓮紋,寓意好運連連。背面還篆了兩行小字,“新歲嘉平,長樂未央”。
宋明昭将它拿出來,沉甸甸地有些墜手,她一邊走回來一邊将平安鎖遞給江遺,
江遺捏着平安鎖,聽見宋明昭的聲音悠悠地傳過來:“喏,就長這樣,也沒什麼稀奇的。”
他注視着那個被保存的很好的平安鎖,忽然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
“你真的殺了王守嗎?”
宋明昭看起來太過平易近人,他便也不自覺的放松下來,破了暗衛的規矩,但沒來得及懊悔,宋明昭已轉過頭來。
她跪坐起來,俯視着江遺,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極濃的眉與睫毛,高挺的眉骨使眼窩更加深邃,讓他充滿了攻擊性,叫人誤以為他比實際年齡要大。
其實還是個少年。
“人都死了,難道還有假的嗎?你要是不聽話,我也會殺了你哦。”
宋明昭故意垂着眼皮,語氣冷淡。
這樣的威脅反倒令江遺更覺得自在,比起宋明昭不設防的親近,平和的聊天,他更習慣命令,要求,威脅。
他表情平靜地“嗯”了一聲,下颌卻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宋明昭會怎樣殺人?用鞭子?還是毒藥?似乎怎樣都比七殺閣的懲罰要來的溫和,這或許是他來這裡為數不多的好處。
這無趣的反應讓興緻勃勃恐吓人卻沒能如願的宋明昭有點兒失望。
王守猜的沒錯,她對于拿鞭子抽人興趣不大,隻是讨厭血濺到自己身上,用它用的順手而已,更沒有所謂虐殺旁人的愛好。
相比起來,宋懿懲治貪官的手段,似乎才更與殘忍相關聯。為了起到威懾作用,夷三族,淩遲,抽腸,秤杆等刑罰,都是他處置貪污案件中使用過的刑罰。
這樣嚴酷的刑法下,卻依然源源不斷地出現貪污案,究其根本,對于底層官員的盤剝太過嚴重。
王守一介六品官員,連為妻兒添置妝台首飾,供家中子女讀書,尚如此吃力,更不敢想往下層層官員百姓境遇如何。
如今宋懿年歲愈高,有心為太子鋪路,多個案件俱由太子審斷,增加朝中聲望。
然而國庫一日日吃緊終究不是辦法,父皇年歲已高,或許心力不支,哥哥隻是儲君,更不好大刀闊斧動手,那就隻有由她來做這個壞人。
宋明昭面無表情地看着王守的痛覺在藥物的作用下逐漸被麻痹,神色慢慢平靜下來。
生命垂垂之際,他意識模糊起來,似乎忘記自己處于生命的盡頭,不斷咕哝着:“囡囡的平安鎖,在林家鋪子那打的,初八記得去拿。”
他拿不到了。
王守在迷蒙的美夢之中緩緩離去,嘴角還噙着笑意。
無脫,一味讓人毫無痛苦死去的毒藥。
宋明昭用慣了。
她緩緩俯身,為他閉上了半睜着的含笑的眼,洗不淨的血污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無法沖洗幹淨的暗褐色沾污了華美的錦繡,袖子上也沾了一點。
難以洗淨的血污。
平南渡熱鬧非凡。
天子腳下,奇珍彙聚。五湖四海的珍奇之物都通過水路運到這裡,源源不斷地供應着皇宮内的吃用。水路自然是最快捷的方式。
因此京城中有大大小小十數個渡口。有漁船,也有運送貨物的水船常在水上往來,由此衍生了許多在水上讨生活的行當。
從事這一行,風吹日曬,又一身魚腥味,慣常是男子的活計。許多渡口都不招女子做這種活。
這一處卻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