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遺還是下去攔住了他:“你逃跑?”
江聽雪滿眼警惕:“不要多管閑事。”
江遺脾氣相當有限,他将人逼退:“回去。”
爬狗洞本身已經很挑戰江聽雪的心理自尊,江遺還火上澆油,他無法容忍地爆發:“你也是宋明昭的走狗?你難道不知道她的名聲?我從縣裡考上來,家中母親無所依靠,指望着我考個功名回家以終年。她卻将我帶入府中不聞不問,我不能,也不願做她的禁脔。”
江遺面無表情地聽着,思路卻半途岔了一瞬,在想還有誰是宋明昭的走狗,嘴上卻不耐煩:“所以你就跑?”
“我要出去考試,殿試就在半月後,到時我金榜題名,一定重金謝你。”江聽雪實在走投無路,他将自己身上唯一一塊玉佩卸下,塞到江遺手中,月色下他臉色蒼白,冷淡的臉上有生硬的哀求,“這是我家傳玉佩,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宋明昭聽完了事情始末,道:“所以你把人放跑了?”
江遺沒吱聲,意思是默認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宋明昭的表情,從他稀薄的察言觀色能力來看,那并不是生氣,似乎還有點微妙。
“他以為我把他帶回來當男寵?呵,太看得起自己的容色了。”宋明昭嗤笑,“我還想着自己幹了樁好事呢。”
明明是見江聽雪沒地方住慘的去蹲橋洞了,她好心把人帶回來供吃供穿的,怎麼還成觊觎人美色了。
宋明昭當即把劉嬷嬷叫過來問詢,劉嬷嬷一聽此事,立即為自己辯駁:“我同那郎君分明說的是“公主心腸慈善,供你吃穿,你要知恩圖報”,老奴想着,讓他寫兩篇文章宣揚宣揚公主的好名聲啊,也不知道那郎君怎麼就誤會了。”
宋明昭一頓,道:“嬷嬷......我的名聲,可不是讓人寫兩篇文章就能扭轉的。”
不過江聽雪似乎是把知恩圖報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難怪上次她興之所至偶然路過江聽雪的住處,想看看他考試準備的如何,他冷着臉仿佛自己欠了他一萬兩銀子似的。
但這不重要,本來打算到時候送他去考試的,他樂意爬狗洞就爬呗。
宋明昭擺擺手,讓劉嬷嬷早點下去歇息,又囑咐她明日記得把狗洞填上。
倒不是怕有人出去,主要防有不三不四的人或者别的什麼東西進來。
劉嬷嬷應聲而退。
宋明昭轉過頭,算起江遺的賬來:“玉佩呢,上任才幾天你就受賄。”
江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玉佩:“沒有收,你要是不高興,我一刻鐘就可以把他抓回來。”
宋明昭一樂:“那你放走他又是為什麼?我當你同情他呢?”
江遺默然半晌,還是不知悔改地說道:“他心中憎惡你,恐怕對你不利。”
“也對。”宋明昭點點頭,“那随他去吧。”
她看了一眼那個并不怎麼值錢的玉佩,玉質駁雜,顔色沉悶,并沒接:“把玉佩還給人家,窮的都快吃不上飯了,你還拿了人家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眼下怕是又去蹲橋洞了。”
宋明昭看起來真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江遺捏着玉佩往外走,莫名其妙鑽出一個念頭:如果他跑了,宋明昭會有一點生氣嗎?
江停雪的境況比宋明昭想的要好一點,但不多。他住在一間破舊的客棧裡。
這院子和宋明昭當初給他安排的天差地别,腐朽的木頭和久不見陽光的黴味在房間裡無孔不入,窄小的桌子上面缺了幾個口,寫字都不太平整。
江聽雪在這間狹小的客棧裡除了吃睡就是溫書,即使身處惡劣的環境裡,他卻覺得比在宋明昭的院子裡聽見隔壁房間那個文流青日日夜夜嘀咕宋明昭要強。
一介男子,毫無抱負,就隻知道惦記一個女人。
像什麼樣子!
他懷抱着熬過了這十幾天就能出人頭地的信念,幾乎是洩憤似的讀書。
江遺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他。
他閃身進門的時候,江聽雪甚至沒有察覺他的存在。直到他走到江聽雪身旁,冷淡地盯着他手裡被翻的發軟的書時,江聽雪微弱的直覺才終于起了作用。
他看一下江遺的目光警惕又畏懼:“你怎麼找到這裡?是她讓你來找我的?”
江遺将玉佩拿出來,放到他的桌子上。
“公主不讓我拿你的東西,還你。”
江聽雪面色憔悴,烏黑挂在眼下,他緊緊盯着那個玉佩,不敢置信:“什麼意思?她知道我跑了卻并不追究,還讓你回玉佩還給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好心?”
他臉色蒼白,固執地搖頭。
江遺覺得莫名其妙,道:“她從沒有對你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你憑什麼如此揣測她?”
“一介女子,待嫁之身,幹涉朝政,生活穢亂,能是什麼好人?我不清不楚地待在她府中,本就引人閑話,還不止我一個?和男寵有什麼區别?我讀書明理,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江遺覺得說不過去。他要是一刻無法忍受,當初不該跟宋明昭回去,糾結來糾結去還是逃跑,卻仿佛當日是宋明昭将他五花大綁回公主府似的,自己倒一點兒責任都沒了。
在江遺看來,這人除了臉能看,讀了幾年書,一無是處。
他冷聲:“她名聲不好,終究也是幫了你,你不心懷感恩,還暗中诋毀,看來讀書也沒什麼用。”
江聽雪脹紅了臉:“你知道什麼!她有恩于我,我自然會報答,隻是不能如此苟且,還須得名正言順才好。”
江遺嗤笑:“中不中還不一定,就做起春秋大夢了?”
這話說的晦氣,江聽雪科舉在即,近日不眠不休地溫書,實在聽不得這話。他咳得驚天動地,叫江遺滾出去。
“當日你放我走,我還當你是明理之人,不過莽夫。走吧,志不同不必再說。”
江遺也覺得跟他沒什麼好說,扭頭就走,背後的人卻忽然叫了他一聲。
“她真的沒有讓你為難我?”
她本就不在意。江遺懶得回複,關上了那扇狹窄破舊的門。
江聽雪捏着那塊玉佩,沉默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