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開席的時間,衆仆役來往更換杯碟酒器,呈上酒水菜式。
遊園歡聚,口腹之欲的享受并不是重頭,隻安排了一些時令野蔬所制的清淡菜品與各式花瓣釀的美酒,簡單吃過以後,衆人便散了酒席四處活動。
都是年輕的公子小姐,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又沒有長輩在場,少了許多拘束,不多時便聚集在曲水流觞邊,玩起了投壺遊戲。
投壺是京中時興的酒宴遊戲,置雙耳銅壺于十步外,參與者朝其中投箭,入壺次數最多者為勝,有時為了玩的盡興,還會設些彩頭。春日宴曆年的頭八名能夠獲得禦造的金制花牌,而敗者則要從流觞舀酒,大飲三杯。
花牌貴重,制作又精巧,得到花牌的公子們往往會将其贈予當場心儀的對象,以表愛慕之心。
裴喬年紀小,又是炙手可熱的新科狀元,衆人對他親熱些,推着他到投壺前。
他閃躲不及,無可奈何地笑道:“哎,我不擅長這個,上場去可要惹人笑話了。”
有人起哄:“來了還想跑嗎?快投快投,輸了也不過是飲三杯酒而已,有什麼可怕?”
“就是啊,你已經是文才第一了,要是武也是第一,那才真是沒天理了。”
江聽雪也被簇擁着到了壺前,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那人一眼,平靜地轉了回去。
宋明昭坐在流水邊,巋然不動。
宋樂安看見她這模樣,問道:“你怎麼不下去?今日我正是為看你的熱鬧來的,怎麼,不去投個花牌來送給你心儀的小郎君?”
“取笑我沒完了?我有些酒乏,懶得動彈,不然找個人替我上吧。”宋明昭對此興趣缺缺,她想了想,把江遺從暗中叫了出來,“你替我去,别搶他們的風頭,再拿個花牌回來。”
江遺有些不知所措。他蒙面黑衣,在一衆鮮亮的少年郎中格格不入,遲疑半晌。
但這兩日宋明昭待他冷淡,鮮少與他說話,他終究是沒反駁,安靜地上了場。
替主人家投壺,并不是一般的仆役能做的,隻有寵侍能有這樣的“殊榮”。
衆人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遺很不适應,敏銳的感官進一步被放大,竊竊私語中夾雜着暧昧的猜測,不乏有帶着惡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遺繃着臉看去,覺察到一衆人的目光裡,江聽雪的目光格外銳利。
他紅衣墨發,意氣風發地朝他揚了揚下巴,隐着細微的得意,好像在說:看吧,這就是你被那女人迷惑的下場。
江遺冷着臉别過眼去,努力忽略了周圍紛雜的目光,隻是将目光投在遠處老神在在坐在流水邊的宋明昭。
她正舉着酒杯與他對望,表情冷淡,慢吞吞飲了一口酒,挪開了目光。
他茫然無措的心緩緩安靜下來,好像被浸在了那一杯清淡的酒液裡一樣。
她并沒有懷着任何戲弄的意思。
有好愛湊熱鬧的郎君在已經擺好了銅壺,随着他一聲令下,遊戲開場。
裴喬并不占優勢,他顯而易見的笨拙與生疏,前幾箭連連落空,周圍人哄笑起來,更有甚者已經去舀了三大杯酒,躍躍欲試地要灌酒。
他卻并沒受到周圍人的影響,沉靜地凝視着遠處的酒壺,接下來的每一箭都思索良久。
另一邊卻是喝彩連連。江聽雪曾與同窗們一同玩過許多次,在同輩中亦是佼佼者,不多時便連中三環,豔羨妒忌的目光朝他身上湧過去,幾位活潑些的小姐圍攏過去,含羞帶怯地看着他挺拔清俊的身姿。
江聽雪面上不顯,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把周圍的喝彩放在心上,隻是又取了另一支箭,餘光中看了一眼身側人的成績。
宋明昭的那個侍衛不明不白地出現在這場遊戲中,看起來人高馬大,射出的成績卻并不算出挑。
他心中不屑地輕嗤了一聲:“不過如此,繡花枕頭而已。”
江遺謹慎地拿捏着不出風頭的分寸,他覺得這遊戲實在太過簡單,以至于有些索然無趣。
但是高處懸挂着的八支花牌的确十分漂亮,他想起宋明昭平日裡的模樣,她總喜歡帶着華麗的金飾,滿頭珠翠嘩啦啦響,随着她的步伐響動,有種奇異的悅耳旋律。
想來她應該也會喜歡這種小玩意。
可是宋明昭喜歡什麼花呢?她似乎沒有什麼特别的偏好,每日早上醒來就懶散地伏在他肩頭,難得乖巧地由着初棠替她梳妝,并沒聽到提出過什麼特别的要求。
也許第一名最好,可是宋明昭不讓他搶風頭,江遺隻好退而求其次目光落在後面的花上,他不大認得這些花,也并不通曉這些花的含義,隻能通過肉眼分辨美醜。
他遊弋了一圈,覺得第五名看起來最漂亮,于是小心關注着場上的形勢,由此來推測下一箭該丢在哪裡。
最後江聽雪不出所料地拿了第一,最豔麗的牡丹花牌被他修長的手指抓握住,一時之間,大半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而去。
生的俊朗,文才出衆,武藝也不差,這是多好的如意郎君呀。小姐們攪着帕子,暗暗期待着江聽雪會将這塊花牌送給誰。
台上的江聽雪卻似乎對此一無所覺,疏淡的笑容挂在嘴角,清冷的目光并沒落在簇擁着他的一圈人上,似乎對誰都沒有多加留意。
最出乎意料的是裴喬,他在後半場似乎找到了訣竅,漸漸有了準頭,奮起直追,竟也拿到了第六名。
他取了花牌,捧着仔細看了兩眼,便擠開人群朝宋明昭的方向過來了。
宋明昭握着酒杯的手一頓,不免多看了他兩眼,心中暗暗懷疑:該不會真是在看她吧?這位裴公子究竟想幹什麼呀?
眼看着他就要往這邊走過來,先到宋明昭身邊的卻是江遺。他不拘束那些禮節,拿了花牌就走人,動作比其他人行動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