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不歸看着她的面容,目光卻顯得很遙遠,他慢慢說道:“我認識你的母親很多年,按照輩分來說,你應該叫我師叔。”
“哐當”一聲,宋明昭手中的藥杵掉在了藥缽裡。
“不知道你母親有沒有在你面前提過我,你母親應該喚我,逍遙師兄。”他一貫沒有情緒的眼中湧出一絲懷念。
宋明昭睜大了眼,她沒想到自己氣勢洶洶來找人,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卻莫名其妙變成了認親現場。
“我母親從前給我講故事,常常提到你,她說你喜歡遊曆江湖,四處漂泊,總也聯系不上你,隻能收到你四處寄來的信。你......怎麼成了國師?”
雲不歸用一種長輩的目光看着宋明昭,慈愛地說道:“作為師兄,總要給師妹報仇。”
宋明昭噤了聲,警惕地看了一眼門外。皇帝親衛的背影還隐隐約約能看得到。
雲不歸轉身,毫不避諱地從牆上懸挂的書畫背面取下一封密信來。
“這是你娘的親筆信,她當時生命垂危,讓我将你帶走。隻是當時我行蹤不定,這封信隔了很久才到我的手上,當時你已經年紀很大了,對我滿心防備,我愧對你,也愧對你娘,這麼多年,隻好暗中籌備。本想替你娘報了仇,再告訴你真相。”他将泛黃的信輕輕交到宋明昭手裡,“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端倪,和你娘一樣聰明。”
宋明昭有些暈眩,她很久很久沒有聽過母親的事,忽然見到母親的故人,從旁人口中聽到關于母親的事,她毫無心理準備,但還是強撐着伸手接過母親最後的信,小心地展開看。
那的确是母親的筆迹,有些淩亂,似乎是生命垂危之際,抖着手一字一句寫的。
“宋懿要殺我,我的身體已經不行,我女兒還在他手上,我走不了。師兄速歸。”
最後幾個字寫得已經潦草,明顯是在驚惶的狀态下寫的。
宋明昭朦胧的記憶,不斷懷疑的猜測終于得到證實。
宋懿殺了她的母親,他的妻子。
“為什麼?”宋明昭發自内心地疑惑。
“為了七殺閣的令牌,當初師妹才是七殺閣閣主,宋懿很需要這股江湖勢力替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想盡辦法勾引了師妹。但師妹并不對他言聽計從,他才想出這樣的辦法。”雲不歸語調平靜,不急不緩地說着,“你母親死後,七殺閣大換血,完全成了他的勢力,待我回到師門,已沒了我的容身之所,我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
宋明昭的腦子好像陷入一片空白,她遲緩地眨了眨眼,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眼睛裡掉出去。
她幼時并不知道偶爾看到過母親哄睡睡着之後,都會被強逼着灌下藥,名義上是調理身體,可身體卻一日日衰敗下去。
宋明昭隐有猜測,卻沒想過是這樣的原因。
她的母親曾經很厲害,是七殺閣的閣主,可她親手選擇的郎君為了權力,将她殺死在寂寂無名的深宮裡,隻在閑雜人口中落得賢良溫厚的名聲。
而宋懿因為多年不曾立後,甚至被人稱道帝後情深。
宋明昭滿目悲涼,卻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從驟然明晰的真相中抽身,盯着眼前白發蒼蒼,眉目卻依然年輕的雲不歸。
不對。
要殺死宋懿有一百種更簡便的方法,時隔多年,母親口中絕世無雙的師兄拐彎抹角,選擇了最複雜的一種辦法報複。他一定有别的籌謀。
宋明昭眼中蓄起了眼淚,瑩潤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轉,她盯着雲不歸,流露出一種既不舍又痛恨的神情:“他......還有多久可活?”
她的神情顯然觸動了雲不歸,他的表情恍惚了一瞬,聲音也溫柔下來:“你想快些,還是如何?不過這麼多年下來,至多也撐不過今年了。”
宋明昭愣神了很久,以至于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落了下來,一隻冰冷的沒有活氣的手輕輕地拂過她的眼淚,冰涼的手指抵住她的眼皮輕輕揉了揉。
“拿走了我的藥,還敢上門來沖我要東西,我以為你膽子多麼的大,結果遇到事情第一反應還是掉眼淚。”他的語氣異常的溫柔和包容,像是親密的長輩對晚輩的打趣。
宋明昭吸了吸鼻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但看向他的目光裡已經有了信任:“我看到屍體吓壞了,所以趕緊來找你。他們.....”
“宋懿吃的藥煉藥需要用血,他每日吃三丸,用量極大,我不想害人性命,隻有多抓幾個,每人少放一些,這才勉力維持。至于你看到的那個,大約是逃出來結果凍死在裡面,我沒發現,是我的疏忽。”雲不歸輕輕蹙起眉:“師妹知道了,肯定又要怪我。”
他說的如此無辜,好像與他全然沒有關系,隻是疏忽錯漏而已。
可每日放血的是他,害死她們的直接兇手也是他。這樣的藥宋懿吃了三年,期間又有過多少次疏忽
宋明昭心中一冷,面上卻不顯,她猶豫遲疑着,怯怯地靠攏他,拽住他寬闊的袖角,像是沒有安全感的雛鳥:“沒有别的辦法嗎?”
雲不歸帶着一種縱容的無奈,說道:“成一件事總是要有犧牲。你難道不想看到你的殺母仇人早日下地獄嗎?”
殺母仇人,也是她的親生父親。
宋明昭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她似乎為着雲不歸的安全憂愁起來:“那我将事情鬧得這麼大,宋懿會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眼下府上多了這麼多人,是不是會對你不利?”
雲不歸并不需要宋明昭無用的擔憂,但那雙極其像她母親的眼睛看着她的時候,總讓他心中升騰起一種被滿足的快樂。
他點點頭,佯裝為難:“是有一些麻煩,但也沒關系。你原先并不知情,怪我遲遲沒有膽量與你相認,在你心裡,我恐怕一直是什麼壞人,你才對我如此疏遠。”
宋明昭好像被說中,有些不安地捏着衣角,還是說:“以後我替你取血吧,我有辦法,你也不用冒着風險抓人來養在府上。萬一再逃跑被别人看見,恐怕惹出麻煩。”她似乎真的一心一意為雲不歸打算。
雲不歸注視着她,眼神裡有一種倦怠的愉悅。
不像,不像,空有其表。她就這樣相信了自己,連她母親萬分之一的聰慧都趕不上。
可是如果不是她那樣聰慧,如果她肯向她的女兒這樣信任自己,又怎麼會落到那個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