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語音,冉拾依然窩在座椅裡一動不動。
他不到七點起床,早飯沒吃就坐在電腦前打了兩個多小時的遊戲。可能是因為接連的飲食作息不規律,他的胃從起床就一直在叫嚣着難受,隻不過因為遊戲轉移了大部分注意力才感受沒那麼明顯,現在停下來那股子難受勁一點點放大甚至開始隐隐作痛。
緩了半天不見好轉,冉拾撐站起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熱水下肚,才覺得稍微好受一些。
他端着水杯坐回到電腦前,拿起耳機,往屏幕上掃了一眼,發現之前的隊伍居然還沒有解散,組隊大廳裡穿着神槍手皮膚的人一直沒有退,隊伍聊天框裡也多了一句話-
【你認出我了嗎?】
消息是在五分鐘前發的。
冉拾眉心動了動,放下水杯。
這人難不成一直在等他的回複?
他戴上耳機試探着問了一句:“人還在?”
幾乎在下一秒聊天框裡就有了回應:【在。】
“嗯,”冉拾整個人沒大有什麼精神,聲音也透着懶恹,“認出來了。”
江合硯呆坐在電腦前手指一下子有些僵,敲了幾個字又抿着唇删掉,操作着鼠标去點隊伍麥,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像偷偷摸摸的賊被抓了現行,想狡辯又不知道從何狡辯。
他以為會被質問,誰知冉拾卻問他:“那次最後縮圈前還剩多少藥?”
江合硯一下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幸好他忍住了,稍微頓了頓理清了冉拾的話,挪動手指回道:【差不多三十多個。】
他聽到冉拾似乎輕笑了下,低語了一句“還挺多”,然後作出評價:“運氣确實不錯,但凡知道點遊戲常識,那一場你就赢了。”
冉拾似乎沒有認出他的聲音,隻是單純記得上次遊戲中碰上過。
江合硯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卻有一瞬的落空。
“我退了。”冉拾離開時打了聲招呼。
江合硯趕忙敲字:【等一下。】
冉拾:“還有事?”
江合硯斟酌着字眼:【剛打遊戲的時候聽他們說你是做陪玩工作的,是不是每次都要打很長時間的遊戲?】
“嗯,問這個幹什麼?”
【看網上說長時間打遊戲對身體不好,特别是手,不注意的話損傷會很大,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多注意休息。】
江合硯敲完字後又仔細看了一遍,确定沒有不妥當的地方,才鄭重其事地把這條消息發了出去。
胃還在細細密密得泛着疼,手上結痂的地方這會兒也開始發熱發麻,皮下的血液簇擁在那裡像是要迸開傷口的縫合線。
被對方這麼一關心,這些感覺就更加明顯了。
冉拾眼睛盯着這段文字,手肘抵在扶手上,手腕處自然垂着,手指一搭一搭規律性地活動着舒緩着傷處的不适。
他盯了半天,最後挑了挑眉。
這說話的風格着實有點熟悉。
“你跟我最近碰到的一個人有點像。”冉拾直接道。
江合硯聽到這話心猛地提起來,心跳一下一下得像鼓鳴,卻忍不住問:【什麼?】
冉拾:“喜歡管别人閑事又啰嗦。”
江合硯:……
“不過,人還行。”冉拾淡聲補充道。
江合硯一怔。
-
江合硯一直在書房待到中午,在冉拾退了隊伍後又接連打了好幾把,不過沒再碰上。
蘇女士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再次打開“崧爺不慫”的直播間,彈幕上還會偶爾刷過帶有“10”的字眼。
屏幕裡的主播在玩遊戲的時候依舊不安分,怎麼得勁怎麼搞,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個消停的地方,特别是嘴,輸出效率要比手上的操作犀利得多。
“媽。”
他将直播界面的聲音調小接了電話,視線落在屏幕裡的遊戲畫面上。
老人家剛剛檢查完身體,蘇瑾涼在電話裡轉述着醫生說的話,生硬又不熟練,像是在完成一個交接任務。明明是在跟自己的兒子說話卻沒有一點母子之間該有的親近,生疏得連一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時間的确可以改變很多,不管是人,還是人與人,哪怕是連着血緣的至親也可以變得很陌生。
老天給了他一個幸福的開端,卻沒有讓他一直順遂下去,嘗過了甜頭,總得背負些苦澀。
兒時自己不懂父母為什麼會突然間争執不斷,不懂溫柔愛笑的媽媽為什麼變得沉默寡言,不懂爸爸為什麼開始徹夜不歸甚至好多天都見不上一面。
已經忘了哪一天,大概是上中學時的某個下午,他放學回家,剛打開家門就聽到玻璃杯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清脆又壓抑,像是什麼一觸即發的信号。
然後他聽到了他媽媽的聲音,
“離婚吧,再繼續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在一陣短暫的死寂後,他的父親也開了口,冷漠又果決,
“好,明天早上十點,别遲到,盡快解決,我還有其他事。”
大人間的三言兩語,一個家就如同那玻璃杯一樣轉瞬間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最開始他是接受不了的,沒有哪個孩子願意自己的父母分開,他勸過懇求過,可媽媽隻跟他說了一句“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後來他長大了,還沒等明白就先發現,其實自己才是最孤單的那個。
父母離婚後,他跟着母親,曾經對他無微不至悉心教導的媽媽在那之後就很少再管他,也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說不上幾句話,隻保證了他足夠的資金用度。
有一天,他意外地接到蘇瑾涼的電話。
電話裡蘇女士對他說,“我要結婚了,準備去國外定居一段時間,你想一起去嗎?”
沒有任何預兆和商量,隻讓他知道了結果,像她決定離婚時那樣。
母親說得對,有些事隻有長大後才能明白,比如她并不想讓他跟着過去,卻又礙着那層血緣關系不得不跟他提這一句。
他該感謝蘇瑾涼,曾經給過他很好的教育,否則他絕不可能溫和有禮地笑着說出那句,“不了,外婆還在這裡,她身體不好,總得有親人在這邊随時能照顧得到……希望你幸福,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