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盛譽不受,對怨诽不辯。
他澹然的承受,讓甯靜都化作一種因勘不破而分外恐怖的力量。
就在須彌思忖之時,長風自千家萬戶門前來,搖動滿城月影,彙于丹鳳門大街,從窄長的宮道湧來,如浪般拍在瀚海礁石般的零零人影上。
和着籠身的月色,好似拍起乳白色的水沫。
浪歸石岸,風止朱門。
回卷時,宮門杏花,一霎紛紛,春雪滿頭。
此時須彌才憶起,這看似尋常的杏樹,乃二十年前,元後崔昭蘭手植于此。
盛安啟祥宮緊閉的宮門,阗州七王廟不息的香火。
佛面蛇心的罪人餘孽,一秉至公的仁心文君。
世人評判李誼,審視李誼,堅決又武斷地用完全的善,或完全的惡來定義他、揣測他。
可無論這些宏大而極端的話語讓他的形象如何失真,這個十載未回遊子歸的夜晚,宮門深鎖,無人問津。
真正迎接他的,就隻有母親的杏花樹。
杏花落滿頭那一刻,李誼身形一顫,可緩緩仰頭睜眼時,落在他瞳心的花影,好似浮在水面的飄萍。
圈圈漣漪,似是毫無感集。
若非圈圈層層,紅霧起。
正如這幹淨而果決的風剝落所有修飾他的詞,隻留下迎風展展的嶙峋骨形。
這紅霧也将他看似已然習以為常的麻木承受,拆穿為艱難卻必要的忍受。
正如杏花無聲落地,滿地唏噓。
很快,他決然閉目,複垂首。
這一次,直到天亮,他再沒睜眼。
黑鬓下,須彌許久才緩緩轉回目光。
說來奇怪,關于李誼,她心中憶起許多,也想了許多,卻沒留下任何情緒化的判定。
她隻是忽然想起一雙眼睛。
五年前她手刃那匹狼王的眼睛。
若不是知道它趁她不留意的一瞬間猛撲而上、亮出獠牙直逼她喉管時的兇惡,她簡直要相信它被捆縛住時,眼中那水光潺潺的溫順。
斷了七根肋骨、肩上掉了一塊肉,皮肉傷數不勝數。
但須彌至今思之,仍然覺得那一課上的很值。
在不能一擊緻命前,狼群中最溫馴的那一匹,才是蟄伏中最兇狠的獸。
天蒙蒙擦亮時,宮門終于在吱扭聲中張開别扭的懷抱。
一個眼下泛青、卻毫無睡意的内官從門中步出,先對着李誼行跪拜禮,又起身向須彌行揖禮,道:“奴才順叩七皇子崇祺,恭請台首尊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