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耳邊,叮叮當當。
那隻布老虎脖子上的鈴铛,響了一夜。
。。。
“吱呀”
浸泡在墨潭裡的夜,幹燥得開裂的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如同在寂靜水面上升起的一串泡沫。
這聲音不大,但原本在裡屋床上合眼而卧的女子聞之登時睜開眼,繼而輕敏得光腳下床,迅捷得躲于裡屋的門後。
在她手中,長刃的寒光尤甚月色。
這長刃,不是她現拿起的,而是時時刻刻握于手中。
她雙目緊緊盯着紗窗格外越來越近的人影,雙手把長刃越來越緊。
眼見那道黑影都到門口了,女子的眼眶已是血紅一片,正心驚膽裂,猶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開門殺出去、攻其不備。
這時,就聽那人輕輕開口。
“是我,須彌。”
清冽的女聲。
“哐當。”險些攥進掌心的長刃,被驟然松開後,掉在了地上。
女子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反應過來慌慌張張蹲下撿的時候,門已經被推開,長身纖腰的人走了進來。
“将軍……”女子近乎無聲得喃喃一句撿起刃,背着身擦掉了眼角的淚,才轉過身來,“這麼晚來是有什麼事嗎?”
須彌輕輕歎了口氣,一手擡于女子面前,一手将長刃輕而易舉奪下。
“來給你這個。”
在她指間,挂着一個玉佩。
“不用握着刀睡覺了。”
女子一見這玉佩,像是被雷一擊,整個身體都在戰栗。一步一步挪動着到靠近須彌,手抖得險些接不住。
“他……死了嗎?”
“死了。”
“唔!”女子發出一聲巨大的悲鳴,“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将臉埋在腿間,隻能聽到一聲聲刺耳的“死了!”“死了!”,聲音由微弱到越來越大,直到近乎瘋癫。
她喊啊,喊啊。沒幾聲就劈了嗓子,卻生是從喉間裂隙發出生生嘶鳴。
還不是死了。
李讓在爛醉後将她七歲的小妹百般折磨、淩辱至死的時候,他多嚣張啊。
她肝腸寸斷沖去蔡王府要個說法,被下人按在柱子上拿棍子打、用鞭子抽,一聲聲哀嚎被當作貴族少爺們飯後的耍樂鬥悶的消遣,連妹妹屍首都沒見一眼的時候,他多嚣張啊。
她四處奔走,求助無門,他逍遙法外尤輕薄她說“那女童不過一條爛命,哪裡值得你對本王這般窮追不舍。你有何所圖,你當本王不曉?真賤呐。”的時候,他多嚣張啊。
可最後,還不是死了!!死了!!
女子把那塊玉佩攥着,砸它,甚至上牙咬,隻覺得沒能把李讓的屍首拖到泥裡鞭笞個千下、萬下實在不痛快。
過了不知道多久,已經瀕臨失智的女子兀得靜了下來。
她猛地想起,須彌還在一旁。
她緩緩擡頭,第一次見須彌眼前未經曜石珠簾遮擋。
須彌就安安靜靜看着自己,眼中無不耐亦無哀憫。
“喬娘失态……讓你見笑。”女子說着見笑,卻并無愧意,扶着鬥幾站起身來,攥着玉佩的手一點沒松。
須彌沒接話,突兀問道:“選吧。”
“什麼?”
“我于蔡王府救你走時,你說此生隻為小妹報仇雪恨。如今你妹妹大仇已報,你還是要往前走。
往哪走,你自己選。”
“我這樣的人……還有得選嗎?”
“在我這兒,你有。”
原本低着頭的喬娘聞言,不由擡頭望向面前人。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從第一次被打得渾身潰爛、被扔垃圾一般扔到大街上,衣不蔽體一動不能動,受周圍人指指點點,面前人向自己伸出一隻手時,之後的每一次,她擡頭看她時,總是滿眼熱淚。
“安穩和自由,你可以選一樣。”
須彌攤開雙手,一手是一把銅鑰匙,一手是一枚銅錢。
“你若想回到安穩的生活,我會送你去遠離此地的山鎮,給你提供住所然後徹底消失,你可以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生活。
你若想要自由,我會給你提供足夠的盤纏,夠你遊曆四海,你可以重新認識世界,也認識自己。”
喬娘的眼神從鑰匙流轉到銅錢,最後停在中間。
“我選好了。”
“什麼?”
喬娘探身,雙手從須彌腰間拔出剛奪下自己的長刃,和掌間的玉佩相碰,發出“叮咚”的脆響。
“我要和你走。”
須彌皺眉,“和我走,我活的時候,你尚且隻能過握着刀,都不敢合目的日子。
而我活不成的時候,你也會死得和我一樣慘。”
“喬娘明白。”她點頭,聲音細的和貓叫般,卻拗得像牛。
須彌沉默片刻,雙指遞了張紙片。
“明日晨起,去這個地點。”
言罷,須彌轉身離開,在将跨出屋門時,腳步一頓。“還是歡迎你,念宜。”
喬娘怔聞擡頭。
她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隻在數月前的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時,用過一次全名,之後的都以去名的“喬娘”自稱。
沒想到須彌居然……
“你還記得我的名……”
“當然。”須彌離開時回頭看了她一眼,“因為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