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雲期的面色肉眼可見得沉了。
“這件事和主人說了沒有?”
須彌揚眉,“不該先驚訝于孱弱多病的谪仙人,居然能和我這地獄惡鬼搏殺幾十手嗎?”
“你沒說?”
隋雲期難得沒用“您”,是真急了。
須彌倒是不急,“他的底細我還沒有摸清,不必現在就驚擾主人。”
“是沒摸清,還是不想說?”隋雲期沖口而出。
“隋雲期,你放肆。”須彌的眼角緊了。
隋雲期急盡生笑,“那您罰我割一千條、一萬條舌頭吧,雖然還是比起和您受欺刑,不過九牛一毛。”
說完,隋雲期轉身揚開簾子就出了車廂。不一會,馬車就“咯吱咯吱”得動了起來。
須彌緊繃的身子随着馬車的搖晃漸漸放松下來,才發覺肩頭的傷,實在是疼。
她想緩緩,可隋雲期忍了沒一刻鐘,還是甩着馬缰說了話,方才的賭氣一分不餘。
“您不揭露李誼,可您剛殺了的,是他親兄弟,您怎知明日聖上案頭,不會出一道參您謀殺的奏折?
無論聖上如何厭棄,李讓,到底是皇子。謀殺皇子,是死罪。”
須彌冷笑一聲,“李誼他既無證據證明李讓為我所殺,又無法解釋若當真是我,他一個羸弱清君如何能從惡鬼手下逃過一劫。
你以為李誼戴欲加之罪,亦能活至今日,是靠蠢嗎?”
“那邊查不出您,台首尊,您說主人他……會查出李誼嗎?”
半晌,車内才傳出已有些沙啞的聲音。“一定會。”
隋雲期輕輕歎了口氣,卻還是竭力故作輕快道:“就算他查出李誼,那也未可知您當晚就察覺出是他。隻能說李誼狡猾,又怎麼能說是您騙了他?”
“他現在就已經知道,我騙了他。”
“……”隋雲期頓住,半晌才輕聲問:“首尊……為什麼呢?”
須彌不語,揚手于面前,翻來複去得端詳,忽而緊緊攥拳。
一寸寸暴起的血管盤曲着沖上肩頭,好似地裂的孔隙。
而雪白的紗布上殷出的,正是無需滾燙的血紅岩漿。
“李誼,是從命理上毀不去的東西。
他的性命固易取,可一個堪受香火的活人,死後便會成為一根長滿惡鏽的釘,釘在人心,釘在千古,釘死你我之流。
那時的他,會比厲鬼更難纏,享陽壽之人再也拔他不出。
唯有毀他立身之本。完璧碎,碧琳裂,高台不再,才是李誼的死法。”
須彌拳松,斑斑血痕,寂寂笑眼。
“在那一天之前,李誼的命,是太多人的身後名。
包括我。”
聽聞此語,隋雲期揮缰的手長長一滞,清醒的出神中,能清晰感受到一滴汗自脊梁怅然滑下。
那一刻,他想起一句話原是有歧義,又太實際。
鬼鬼相惜。而鬼與鬼,亦是分高低上下的。
所以,才愈加相惜。
。。。
鄂國公府,圓桌之上布滿佳肴,坐在正首的是一雍容端莊的貴婦人,一左一右坐着兩位妙齡少女。
左邊的少女身着翠襦錦衾,生得螓首蛾眉,柳腰桃臉,眉目敏慧,舉止娴雅。
這些都是旁的,隻她眼中那不知人間愁滋味的嬌俏靈性,便知她定是長于花團錦簇、萬千寵愛中,方能養成這嬌白雪一團玉的憐人模樣。
可較之貴婦人右邊的少女,這雪玉般的貴女,卻要瞬間遜色太多。
白皙精巧一張玲珑面,落雪無痕一雙錦鳳眼,卻皆難掩,疏朗朗一身浩氣清英,明湛湛此般仙材桌荦。
在她的舉止神态間,本該她這個年紀小女兒姿态,或嬌的,或矜的,便是絲毫都不見。
唯氣如軒軒雲霞,質若凜凜霜雪,沉寂而淡處,凜而無鋒。
好似水墨的花或霞,黑白色的豔絕,倒叫世間千萬般色彩,都顯得刻意着墨太過。
至簡的紛繁,正如她的名。
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