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側身對坐無言,許久,顧景淮忽然說道:“有些餓了。”
姜初妤立刻就聯想到方才的玉露團,原來他并非不想吃,隻是礙着她在場才有所收斂嗎?
如此關鍵的時刻,她怎能放任自己的夫君被别的女人勾起食欲!
姜初妤差點就要挽起袖子下竈台,但想了想自己的手藝,很有自知之明地退縮了。
“我這裡有些吃食,夫君不介意的話……”
她扭捏地掏出一團香帕,裡面鼓鼓囊囊的,似乎包着什麼東西。
“這是何物?”
姜初妤攤開香帕,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閉了閉眼:“肉鋪幹。”
完了,一時沖動,竟忘了他喜潔。
“……你自己留着吃吧。”
姜初妤把香帕攤在案面上,還真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暗暗腹诽:世子爺沒挨過餓,果然矯情。
在姚府時,她被罰禁閉隻能吃些米粥蒸菜,實在太饞肉,春蕊就偷着去膳房包點肉腥給她,那時的香帕就是一枚柔軟的碗。
方才她在鶴亭,瞧見湖邊一隻小白貓撲鳥,結果撲了個空,氣得呀呀叫,就包了肉脯幹要喂它,結果一不留神追遠了,“自投羅網”到了她夫君這裡。
可她嚼着肉脯幹,心裡,還是最想回鶴亭。
***
翌日,姜初妤坐着車轎前往校場。
建在山莊裡的校場不算很大,約十五畝地,也不常使用,昨日路過時,看着旗幟和鼙鼓都灰蒙蒙的。
可今日年輕勇武的士兵在邊上一站,錦衣華服的王公貴戚陸續入坐,背後“觀武台”三個大字都變得熠熠生輝起來。
在台下兩側,有十數個騎着馬的女人,個個身着紅色披風,手中持一長杆,看得姜初妤心癢癢:“這是要打馬球嗎?”
顧景淮幾乎年年都來,對規矩十分清楚:“素來有這樣的慣例,行獵正式開始之前,有女子馬球和男子射術表演。”
觀武台呈階梯狀,最上首為皇帝妃嫔之位,越往下身份越低,中間置着長桌,供夫妻相坐,單身男子與女子則分别坐在看台兩側。
最高處的下一層,中線處有個空着的長桌,姜初妤随顧景淮順着台階而上,兩旁的人不約而同朝她看來,顯然都十分好奇這位顧夫人。
觀武台上烏泱泱的一片人中,應當多數都參加了他們的喜宴,可她當時蒙着蓋頭,誰也沒見過。
姜初妤安靜地落了座,努力保持低調。
這是新皇登基以來第一次舉辦夏苗,周承澤慷慨激昂地舉杯賀詞,随着最後一句話落下,四角擂鼓震響,兩支馬隊徐徐上了場。
場上一西一東各有球門,旁邊插着繡旗和架子,有專人站在一旁負責記分。
馬球賽剛開場沒多久,西邊的隊伍就先得一分,進球者騎着全場唯一的白馬,揮舞球仗的動作幹淨利落,好不風光,瞬間赢得了一片叫好聲。
姜初妤隻是喜歡打馬球,看别人打卻興緻不高,敷衍地随衆人偶爾擡手鼓兩下掌,期待比賽快些結束。
或許是聽到她的心聲,隻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西面隊伍已拿了兩分,再下一城比賽就結束了。
偏偏,這時出了岔子。
馬兒忽然發出一聲啼鳴,有人尖叫一聲摔下了馬,在坐皆驚得吸了口氣,緊張地望向球場。
有人打出的一球正好擊中了熙和郡主的馬,馬兒受驚一揚前蹄,熙和驚呼一聲摔了下來,被衆人扶起後滿臉怒容,伸手一指:“你!還不快向本郡主謝罪!”
鬧出的動靜被皇帝盡收眼底,周承澤面上有些不悅,擺手叫人将熙和請下場,護送下去治傷,命球賽繼續。
可東面的隊伍硬生生少了一個人,士氣也衰減大半,場上的姑娘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群龍無首。
始終沉默的姜凝婉忽開了口:
“皇上,臣妾的妹妹也會打馬球,若是各位沒有意見,可否讓她替補上場?”
姜初妤渾身一僵,緩緩起身,低頭謙虛道:“娘娘擡舉臣婦了。”
她話音剛落,卻聽周承澤開了金口:“正巧,顧夫人與魏将軍的千金,同為将門虎女,朕倒也想看看這二人分個高下。”
魏将軍的千金,便是那騎白馬之人。
皇上都發話了,衆人即使有異議也不敢說。
聽到将門虎女這四個字,姜初妤有一瞬的恍惚,卻也不敢抗命,由侍女帶下去準備。
她披上紅披風,騎着一匹棗紅馬姗姗上場,路過觀武台時望了一眼,偏偏與好整以暇望過來的顧景淮對上了視線。
寬肩窄腰的人坐在人群中也格外賞心悅目,他生的一雙鳳目本就不怒自威,此時又好似透着寒光,蜻蜓點水般掠過她。
她忽然緊張得手一發軟,球仗都差點沒握住。
鼓吏敲響了擂鼓,褐黃色的馬球在場上飛梭。
姜初妤旁的思緒都被抛開了,一勒缰繩,鑽進去搶球。
雖然在渝州時,她打馬球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素日裡并未疏于鍛煉,體魄遠超尋常女子強健,再加上場上其他人已打了兩局,體力有些消退,很快她便吸引了衆人的焦點。
那魏姑娘确實習過武,打球的把式十分像用槍,招招帶着狠勁,但她也不是沒辦法。
偶爾二人球杆相撞,姜初妤先卸力,四兩撥千斤地避開她的進攻,又裝作搶球,牽制住她,給同隊人搶球的機會,叫對面拿不準到底該防誰,漸漸亂了陣腳。
最終她替熙和郡主的隊伍連進三球,赢了。
鼓聲敲響,比賽結束。
姜初妤長舒了口氣,總算沒有給顧府……不,沒有給阿耶丢人。
她仰頭望着天邊流雲,日光如瀑,耀得她眼疼。
在原地失神了片刻,姜初妤才姗姗駕馬下場,可還未走近,她就遙遙看見觀武台上,本是她的座位上堂而皇之地坐了個女人,是去而複返的熙和郡主。
姜初妤握着缰繩的手一緊,像個杵在雪地裡的迷途幼獸,勒馬停住了。
竟無人覺得不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