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梅江。
趙青允來到陳國已經一年了,前些日子她結識了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是師兄妹,師兄叫做鐘氻,師妹甘幸之。
鐘氻在尺梁求學幾年,和他們宋國的韓英一樣,都是尺梁季老的學生。趙青允之前還在槊瀾時就聽韓英提到過鐘氻,韓英告訴她,他曾經認為他與鐘氻是同門,是朋友,更是對手,可鐘氻的心根本不在朝堂之上,他隻想懲惡鋤奸,讓世間多一份美好。
趙青允一直将這句話記在了心裡,因為她與鐘氻有着相同的夢想。
宋國人都羨慕她這個公主,可也許隻有她自己才清楚她有多不自由。
靈昭也知道她的這個想法很矯情。是,作為一國公主,她享受了公主該有的尊榮,便不能不為皇室付出,必要時也要為宋國人民而犧牲。其實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告訴她這些話,很愛她的母後不曾開口,很愛她的皇兄也假裝不知,很愛她的小弟從沒有察覺到。她是自己發現的,或者說是她自己感知到的,感知到她這個公主今後的命運。
她的父皇和母後都誇她是槊瀾城中五十年才又出現的一個極具制藥天賦的女子,她的外婆的先祖是宋國立國人魯城王,所以她是魯城王的後代,宋國以藥治國,她有這樣的天賦自然備受宋國人民尊愛。
若不是她親眼看到她的母後從藥殿裡出來的時候一次比一次憔悴,若不是她親口聽到她的母後大公無私,想獻身為國,甘願被制成藥人成為“解藥”,而跟母後那麼相愛的父皇眼睜睜看着他最愛的人在他面前受盡折磨而死也無動于衷,靈昭是萬萬不會有想逃離槊瀾城的這種想法的。
那一次,靈昭跑了,除了她誰都不知道她已經曉得了藥殿中的秘密;那一天之後,靈昭就變了,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變了。她依舊是那個槊瀾城中制藥天賦最高的人,直到封鹭然被大軍俘來宋國,直到封鹭然求她讓她帶孩子離開。
封鹭然很适合去遊說别人,她說的話讓靈昭産生了向往之意。靈昭當然知道封鹭然帶着目的在哄騙她,可她就是信了,就是有了那個對于她這個公主來說是很自私的想法,她想自私,哪怕這輩子隻有這一回。
于是靈昭帶着侄兒來到了陳國,她化名趙青允,若有人問到她懷中抱着的孩子,她便答是她的孩子,名喚趙弦。
比起與自己志同道合的鐘氻,趙青允或許更偏心他的師妹甘幸之。因為對于趙青允來說鐘氻是朋友,但他們之間更像是合作夥伴,而甘幸之不一樣,趙青允當她是朋友,她出槊瀾城結識的第一個朋友,應該也是她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那是趙青允來到陳國的第三年,那一天甘幸之哭着來她的房中找她,為什麼哭?因為甘幸之的丈夫死在了宋國。
甘幸之癱倒在趙青允身前,她獨自哭着大聲喊道:“青允!我該怎麼辦!符遠死了......他被宋人殺了......”
甘幸之說出這句話似乎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聽到這句話的趙青允也愣了,她沒有立刻上前扶住快昏厥過去的甘幸之,而是站在原地由着心中那股愧疚升起。
半年前,陳國皇帝雲淵與小公子臨岚達成一緻,停止内鬥,一起合作将北漠之地盡數收回,以慰先皇在天之靈,遂北漠之戰再次開啟。
符遠是甘幸之的丈夫,二人十八歲成親,感情甚好,育有一女諾年。逢戰,符遠參軍,才能盡顯,故而提拔至副将,東方将軍擊潰宋軍追至塗雲鎮,因傳回消息有誤,符遠帶兵去往少好縣接應東方将軍,卻被少好縣有名的女教傅蘇合設計困于縣中七天,符遠強攻出縣,蘇合無奈之下領着縣内群衆以身圍堵,等到毒煙四起,縣内無一人幸免,盡成亡魂。
甘幸之随東方将軍一同去追擊宋軍,武升從槊瀾城珊珊來遲,一來到塗雲鎮,甘幸之和東方戊便再也沒有處于過上風,他們好不容易才從武升此人手下撤兵退至北漠,一回到軍營就聽到符遠身死的消息,甘幸之不能接受,瞬間沒了生氣一般倒地不起,東方将軍派人将她送回梅江,她一醒來便往趙青允的房間去,等到她将心中的悲痛傾訴的差不多了,她也累了。
趙青允安撫着甘幸之,等她入睡後又在她身邊看了許久也未曾離開,她還是不相信陳國這一戰輸了是因為諾年這個小女娃。
三日後,鐘氻帶着受了驚吓的符諾年回來了,鐘氻剛剛将孩子放下,趙青允便朝這邊走近,她蹲下溫柔地開了口。
“諾年,你告訴姑姑東方戊是不是将信給了你?”
符諾年不敢擡頭看趙青允,她搖頭說話,聲音小的不能再小,“沒有信,是軍令。”
“那是什麼軍令呢?”趙青允又問。
符諾年這次沉默了很久,然後才說:“将軍說會在鮮田縣等我爹娘,等兩軍會合之後再一同前往塗雲。”
“可是東方将軍沒有等到和你爹娘彙合就先去塗雲了,而你将軍令傳達給你父母後,你的母親到北漠便直接往塗雲趕,而你的父親去到鮮田沒有看到東方将軍,他應該先确認消息,可他卻往塗雲西邊的少好縣去了。為什麼?小諾年,你和姑姑說好不好?”
“對不起......姑姑。”符諾年說,她的精神看上去也不太好了,“我沒讓爹去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