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感覺如何？”史泊岸言語輕快爽朗，不似以往那般輕浮陰郁，細細瞧着像個活人模樣。

蘇盛竹坐起身很快有人将背後軟墊墊好，讓她踏實倚靠，她聲音沙啞接近失聲，“喉嚨疼。”

“女公子吸入濃煙過多，喉嚨靜養些時日就好。”史泊岸靠近停下，“女公子可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蘇盛竹剛想搖頭，就聽見史泊岸問：“也不知道女公子有沒有遇見神佛鬼怪的奇聞趣事。”

蘇盛竹皺眉，合着這人模狗樣是讓别人看的啊，實則還是神經兮兮腦子裡面一堆狗屁事。

這一遭下來她大概能知曉自己身份藏不住了，隻不過沒成想第一個過來過問她的竟是跟蘇家不相幹的史泊岸。

蘇盛竹遣散侍從，隻留史泊岸一人與她獨處，她精準地從一行人中看見蘇紀诠身邊的阿昆跨門檻離開。

她嗓音沙啞，嘴唇雖然被水潤過卻依舊幹裂，她半倚靠在榻前，“牛鬼蛇神的話我倒是說不來。”

史泊岸站在窗口處，望着不見邊際的火燒雲，娓娓道：“我隻覺得奇怪，我記憶中蘇家人向來隻維持着表面的和氣，誰對誰幾分真情，女公子能在蘇家頗得厚愛，也是仗着蘇氏男子衆多，而女子向來單薄，蘇将軍和蘇夫人特寵，才能在蘇家恃寵而驕橫着走。”

“蘇大公子與蘇二公子不和人盡皆知，蘇三公子充當二人之間緩和關系的人，卻也是個無情之人。而與蘇二公子最不和睦之人正是女公子本人，二人早已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女公子心中所想我不大清楚，但蘇二公子我在清楚不過，女公子欺辱他，我想他若不是礙于血緣和蘇氏情面，他早已将你千刀萬剮，萬不可能這般和諧共處。”

蘇盛竹腦海中排演千百次的場景對話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卻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慌亂不知所措，反而頭腦清明，重複了兩遍史泊岸的名字，冷哼一聲，“你既知阿父阿母疼寵我，也知我這人愛欺辱旁人，竟敢當我面說這番言論，看來真是在蘇家待的夠舒坦的，讓你一時忘了這天有多高這地有多厚，這府中牌匾寫着的是‘蘇’氏，而你站得是我蘇盛竹院子的一寸土地，哪哪都輪不到你來撒野。”

史泊岸逆光立身窗邊，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看不清眼中神色，“女公子莫要生氣，我隻是覺得奇怪，原本親緣單薄的蘇家，是什麼能讓蘇大公子屠了半個寺的隻為尋得女公子。”

蘇盛竹心中一驚，亂了方寸，隻得借機尋了個舒适的姿勢半倚在軟榻上掩蓋，轉而恢複神色，輕蔑道：“我還奇了怪了，蘇紀杭什麼時候能給你這般大的膽子，敢在我面前狗叫，還讓我莫要生氣。”

“還是史醫師又什麼難言之隐需要求助我了？”

史泊岸那次在清河見到蘇盛竹時就覺得奇怪，從未想過他二人會一同出現，回到蘇府所見種種都讓他不由地質疑，這位當真是那位蠻不講理獨占寵愛的蘇盛竹嗎，若不是往前走需被蘇紀杭折磨，後退要聽從蘇紀诠調遣，不到萬不得已，他是萬萬不會來繼續招惹這位的。

可聽見蘇盛竹最後說的話，面色鐵青，言語混亂，“看來是我今日吃酒吃多了，還望女公子莫怪罪。”

蘇盛竹猛地案上的茶盞扔到他臉上，茶盞重重砸到他臉上後滾落掉地，茶水濺的滿身，“我看你不是吃酒吃多了，是膽子吃肥了，不但敢在我面前胡言亂語，還敢诽謗我兄長。若是讓我兄長知道你這般揣測他的心思，你猜他這次又會怎麼折磨你？”

史泊岸像是想起什麼，渾身顫抖得不成樣子，亂了呼吸，“看來真是我吃酒吃多了，還請女公子恕罪。”

蘇盛竹強撐着氣勢，“我今日原沒有這麼多話可說的，可你平白害我喉嚨又要疼很久，你說我應當如何懲罰你呢？”

蘇盛竹瞥見桌案上正煮着預備泡茶的水正沸，“既水沸了，還請史醫師賞個臉多喝幾盞茶了。”

史泊岸隻猶豫了一下，往杯中倒滿沸水，指尖被疼得通紅，“多謝女公子賞茶。”說完一飲而盡。

而後又續滿一杯，一飲而盡。

蘇盛竹借燭火微弱遮掩住她不忍的神情，輕喚侍女将史泊岸送走。

她早被吓得冷汗直流，見人走後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原先見蘇母和蘇紀鞍來時她以為是她二人，後以為是蘇紀杭，屬實沒想到史泊岸會來插一腳，幸虧這些日子來多有了解蘇盛竹的性情和蘇家大小事務，這才沒讓他質問成功。

不過總算是演完一場戲了，蘇盛竹掩面隻覺得的身心疲憊，她不知道史泊岸這次過來所謂何事，能讓他冒險發難。

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她是真真過夠了，過煩了。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就着這個姿勢半倚着睡着了。

睡夢中她竟夢到那個隻相處過幾日的男人，那人仗着人高馬大拍她的頭頂，笑着問她：“最近怎麼樣？”

或許是久違見到來自同一世界的親人，蘇盛竹埋在他懷裡痛哭，“累，煩，疼。”

莫麗像上次月下坐在矮凳上那樣，逗弄她：“呦呦呦，哭的這麼兇，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蘇盛竹痛哭，“他們都想害我，利用我，我隻是想回家為什麼就這麼難啊，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

她清楚的知道蘇家人對她好，完全是因為她占着蘇盛竹的身體身份，一想到自己在這孤立無援她哭的更兇了，她讨厭這種對她好是因為‘蘇盛竹’的原因，她想有人真心待她好，讓她不用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她太害怕了，害怕人心難測，害怕看不見的歸期，害怕死亡。

她在痛哭，莫麗輕拍着她的背，低聲安慰她替她擦拭眼角的淚。

夢外，蘇紀诠用自己繡着青竹的手帕輕拭她眼角的淚，輕坐在榻上看着這位睡夢中還在落淚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