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離星遙送進煉獄的前鬼王們,各個也都是千百年間從這裡爬出去過的最後赢家。
托離星遙的福,不久前,這些不同時期的強者一起回到了這裡。
為了唯一的生路,拼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而現在,這些惡鬼們難得達成了意見一緻,那就是先幹掉共同的仇人——離星遙。
離星遙雖是初化為鬼,卻也不會坐以待斃。
若他還活着,他便是廢人,墨塵的那杯毒酒,讓他毀了根骨、斷了修為。
可他已經死了,人有人修,鬼有鬼道,沒了肉身的限制,靈魂的破敗反而助他鬼氣速升。
他是天生的修者,亦是天生的惡鬼。
紅蓮業火從人間燒到煉獄。
赤光搖曳,生生不息,一燒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後,煉獄裡空空蕩蕩,所有一切且化為灰燼。
唯有離星遙作為新的鬼王“重生”了。
離星遙如願回到了人間,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潛入潇月江。
他以前曾同墨塵玩笑說,如果自己有一天戰死了,墨塵一定要将他抛進潇月江。
因為潇月江的水最暖,最美,也離冥河最近,他想快點投胎,重新一世為人,那樣說不定還能趕上和墨塵再見一面。
可誰能料想,後來的後來,離星遙沒有戰死,墨塵卻向江裡抛了屍。
離星遙扒開江底雜亂的水草,在一堆碎石中找到了自己的屍骨。
森森白骨之上,插着一柄鏽迹斑斑的長劍。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那柄早已暗淡的愛劍。
然而就在手指與劍身接觸的瞬間,赤華在他的眼前粉碎成塵,随水飄遠。
劍沒了,劍下的白骨卻完好無損。
離星遙笑了,原來自己的骨頭比寒鐵還硬。
不過,他此刻已經不再需要那具固執的人骨了,因為他已生出了新的鬼骨。
正如那柄跟着他一起進入煉獄的虛影“赤華劍”,在經過煉獄之火淬煉後,也變成了有實形的“噬心劍”一樣。
離星遙與自己作了最後的告别,他注定燦爛、注定輝煌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一個人若是與一群鬼呆了三百年,那麼他不願是鬼,也應當是鬼了。
離星遙就是這樣的一隻鬼,一隻為了複仇而生的絕世惡鬼。
惡鬼離星遙從潇月江一路走去鬼蜮,他想盡量低調,但是根本做不到,他煞氣太重,所經之地草枯獸絕。
七日七夜後,他到達鬼蜮。
此地比他上次來時更加荒涼,不過想想也對,這裡的大部分原住民可都讓他殺過兩回了,也該荒涼了。
他漠無表情地一步一步邁進鬼蜮的永夜。
無盡黑暗籠罩這座迷宮般蜿蜒的城池上,忽明忽暗的鬼火在空中随意遊蕩,如同眼睛般窺視着每一位前來的造訪者。
但離星遙不是造訪者,他是這裡的主人。
他踏進鬼蜮之時,所有惡鬼皆受感召,紛紛跪拜于他的腳下,心悅臣服,奉其為王。
他坐在鬼蜮深處的漆黑王座上,眼裡看到得不是鬼民的朝拜,而是兩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其中一人手執紅劍,挺身在前斬鬼除魔;另一人身環鐵鎖,緊跟其後防守支援。
離星遙隔着三百年的時光與持劍人遙遙相望,他們在相同的地點,做着相反的事情。
他撇開眼,不忍再看。
持劍人是那樣的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有驚龍之行,亦有皎月之姿,是天下最一等一的英武劍俠。
而他呢,不過是一隻容貌盡毀的可悲鬼煞,半身腥腐,半身枯骨。
他又将視線投向持劍人身後的另一人,那人的臉日日出現在他腦海裡,一刻未忘。
正是那人讓他變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也正是對那人的無盡恨意讓他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他恨墨塵,同時也恨那個愛上墨塵的自己。
他無法接受,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面對一個一心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做得最後一件事,是向對方訴說愛意。
赤華劍已經沒入他的身體了,他卻還在幻想一份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感情。
太可悲了!
在自焚的業火中,在無盡的纏鬥中,離星遙反複思考着同一個問題:墨塵到底為什麼要殺他?
他可以不接受他,但又有什麼理由必須置他于死地呢?
離星遙想不通,想不懂。
直到後來,他從一個新入煉獄的惡鬼口中聽到了一則“趣聞”:
他死後的第二日,下界飛升了一名仙君,而那名仙君的凡人名字恰好也叫離星遙。
呵呵,多麼有意思的巧合啊!
鬼王的眼色越來越暗,十指越收越緊,他擡手揮散了眼前的修者幻像,懷中多出一具還未冷透屍體。
這是他在路上撿來的将死少年。
他撫着少年尚有餘溫的心口,臉上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墨塵啊墨塵,仙生漫長,你能活着可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該找誰去報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