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号,十七點四十三分,研究對象B798856,姓名舒遲,分化性别向導,研究方式解剖、切片留存,軀體處理方式以研究成果為準。此次研究已通過聯邦最高法、聯邦警司處、聯邦中心批準,主研究員A69421簡綸,研究助手A74450祺謹、B623651李知,特批中心白塔S1549孫業索進行此次研究。”
顔尋之在研究室外,背靠牆蹲着,目不轉睛盯着牆上懸挂的轉播屏。
周圍圍了很多研究員,男女老少、級别高低、哨兵向導……她很少在地下見過這麼包容的時刻。
她的B級在裡面顯得再平常不過了,站在那時,更多人往她的臉上投去目光。
顔尋之知道他們在看什麼。
換做以前她可能覺得是不是自己等級太低格格不入,現在她隻是把頭往後靠了靠。
解剖研究是半私密的,進研究室跟在醫務處進手術室一樣,隻有有研究資格的研究員才能進到裡面去。她沒想到孔唯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跟她一起站在外面圍觀。
“以前能進嗎?”研究前準備是冗長的,她打發時間的問孔唯。
周圍人多,孔唯沒有直接回答,有點驢唇不對馬嘴的說,“優先研究資格基本什麼都能進。”
旁邊果然有人橫插進來,“優先研究資格啊!那得是将軍級别才有的吧!”
孔唯嗯了聲,旁邊熱情且熱愛添亂的甯悅已經一竿子插進來,意有所指的說,“對!總指揮就可以。”
顔尋之略掀了掀眼皮,似乎是想看她,又懶得擡眼。
總指揮。總領袖之下就是總指揮。
她不知道該想什麼。被這樣的軍官看上,無論如何都該心懷感激吧。她不知道。
她是怎麼攀上這麼高級的軍官的,就靠這張臉嗎?軍官見過那麼多人,她真的長得這樣出塵絕豔嗎?她也不知道。
顔尋之沉沉吐了一口氣。
孔唯以為她是緊張,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
十七點四十三分,随着話音落下,簡綸的刀刃劃過舒遲胸口。
顔尋之見過很多次舒遲。她們一起長大,從統一撫養時就在一起,一起進白塔、分化、評級。她們是世界上陪在自己身邊最久的人。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舒遲,她穿的什麼不記得,什麼表情也不記得了。隻記得她蹲在她旁邊,杵着腦袋說,“真沒想到你比實驗班去的都快。”
今天徹底結束了,拍下最後一張的相紙,是她躺在研究台上,閉着眼睛,皮膚粉紅。整個人都是撐起來的,看不到正常人該有的骨骼輪廓,像一具灌了鉛、打多了彩粉的皮偶。
顔尋之一寸、一寸掠過她的身體,精神緊張,又松懈空白。要把她用力記住刻進腦海裡,又因為過度曝光完全無法洗出顔色。
她再次感覺到麻木,這次的麻木持續的時間更久,有種更具體的體會,好像她的人生被挖去了一塊。
喜怒哀樂,全部深浸在這空洞中。
“她在地面異化了嗎。”她無意識問孔唯。
孔唯遲疑了一下,沒有給她确切答案,“像是。”
顔尋之望着大屏,幹澀。她眨了眨眼,下巴癢癢的,她伸手摸了一把,手背濕漉漉的。
轉播屏,舒遲皮肉綻開。
顔尋之驟然瞪大眼睛,盯着屏幕怔住。
她的皮膚在刀刃接觸的那一刻崩開,血肉如同被擠壓良久終于找到出口,争先恐後向外湧出,即刻在周圍積出一灘。
沒有血、也沒有肉,那血紅的一灘,像被細細密密的剁過,肉糜狀的堆起,斑駁夾雜着黃白的細線。
簡綸用刀尖撥拉了兩下,帶着手套撚起一小塊肉泥。
顔尋之緊緊追着她的動作,手指不自覺捏起。
撚開的感覺不像肉泥。
黏連的,又明顯有顆粒感。
簡綸擡頭看了一眼監控,轉播屏外的所有人也看着她。然後她對監控打了個暫停的手勢,轉播屏一瞬間黑了。
走廊安靜了兩秒,爆發開一陣喧鬧。整個走廊瞬間被淹沒,讨論聲激烈的要頂開屋頂。
唯獨身旁一段真空。
顔尋之猛轉看向孔唯。她神情無波,感受到她的視線,回望過來。
在那一刻,她确信孔唯見過,上輩子一定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孔唯輕聲道,“自然化了。”
什麼是自然化?
孔唯說,“我不能斷定……自然化是随機性的,即使在未來……至少在我死之前,還都要靠研究确認。看剛剛的樣子,我隻能猜,舒遲可能是沙化之後植系化,也有可能同時進行,我憑肉眼不能斷定。”
皮肉變成流沙,血管成為根系,密密麻麻的神經網絡收緊排布,如同沙漠中防風固沙的草方格,共同維持着她的軀體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