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原來是她從來都手握兩套實驗。
給她看的是不重要的——或者說,隻有她重要。桑挽音是她的定心丸,讓她确定孔唯的實驗完整,從不懷疑。
而她的成功,反向推動了衣榮的死亡。
如果她沒有成功呢,上面是不是就還不會決定肅清,衣榮就不會死?
她在東區沾沾自喜揮舞升職擊鑼的鼓槌,相隔千裡,敲響了衣榮死亡的鐘聲。
衣榮似是瞧見她心中所想,“大家都猜到了。所以你看,當時的排名那麼亂,有些人很想去,有些人不想死……我是想去的那個。”
“雖然地下城……就那樣吧。但我既然生在這個世界上,生在地下城,總是想做點什麼。”她垂頭,聲音漸弱,像自嘲,“但我能做什麼呢。”
“我隻是個邊緣白塔出來的A級哨兵,未來爬到三級軍官都相當有能力。多殺幾個異物、多教幾個學生、多探索一點區域?終其一生不過如此。可地下……我做這些真的有用嗎?”
學員入塔時宣讀:即使太陽永無升起,即使黎明永不到來,我仍願将集體置于一切之上,以重建家園為最終目标,為人類奉獻終身。
那是剛來到地下時,人們痛苦掙紮所立下的誓言。
那時沒有集體,無法保全個人。
快要二百年了。時代更替,地下逐漸完善,那些已經在地下紮根的人、那些世世代代,以原始方式生育傳承、活在中心白塔的安穩度日的人,還會希望回到颠覆的地面嗎?
聯邦都已經分成兩大派,集體的目标還統一嗎。
她的抱負已經成為地上派的抱負,她的付出還有意義嗎。
他們隻是潤滑的機油、無數螺絲中的一顆,看不見機器運轉的方向,更無力調整它的運行。
“我隻是想那種跨越時代的成功中有我的一份,人類向上走的腳印中,能留下我的一點痕迹。而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作為替代品,化為踏向成功的那階階梯。
倘若真能回到地面,往後無數的人類都擁有她的托舉。
衣榮停了停,又說,“其實你也想……否則你不會一直進行孔唯的實驗,對她言聽計從。”
顔尋之驚然。
是嗎?
她是有一點英雄情結,但現實又撒潑打滾的拽着她。她從來沒深遠想過,順着人往前走就往前走。
她最初參與孔唯這個實驗是為什麼來着?好像隻是為了加個小竈,别被二次考核淘汰,一輩子在地下打雜。
“我隻是不夠幸運,沒有實驗成功,沒有被保留的價值。你救我,不過是殺死更有用的人。”
她最後柔和的說,“你不要怕,也不要再想了。被選入實驗,我很幸福,能做成這樁事,我很圓滿。”
你不要怕,也不要糾結,不要自擾。
這是我的選擇。
我是看見了光,自願走到這裡的。
晚上孔唯回撥通訊,顔尋之本有一肚子質問,跟衣榮聊完,全散了,有點不想接。
但鈴聲長久且有毅力的持續震動着,她受不了了,接聽。
孔唯喂了一聲,“你找我?”
“現在已經沒事了。”顔尋之含糊不清,立志打破甯悅二十秒記錄,“我挂了。”
“名單不是我這邊出的,人數要對上。”孔唯語速很快的插進來,在她挂之前一股腦說完重點,“但你要是想改我有辦法改。”
顔尋之幾欲脫口而出,那你把衣榮換下來……
但現實又那麼現實,從被替換掉的那幾個數據就可見端倪,另一部分實驗一定全是精英。
衣榮比不過他們。即使都是失敗品,他們的價值也大于衣榮。
顔尋之抹了把臉。好多水啊,他們這樣渺小,連掙紮都要思慮,“我知道。不用了,我尊重她。”
孔唯說好,又問,“你要來送她嗎?”
顔尋之沉默良久,“……違規吧。”
孔唯說沒事,她還挺輕松,“鑽空子嘛。聯邦不說明白,最近剛殺你兩次失敗還鬧開了,應該會平和一會……”
“是你會違規吧。”顔尋之打斷她。她做了一段時間軍官,這裡面的利害也略摸的清楚一些了,“我會影響你吧。”
郵件既然發給了她,肯定是要看她反應的。即使顔尋之不知道上面人想看到什麼。
少做少錯,按規矩辦事總不會錯。
孔唯頓了下,“還好,你這次可以是衣榮的朋友。”
顔尋之閉了閉眼,眼睛酸澀,她沉默了更長時間。
“我不去了。”她說,“衣榮已經決定要死了,我不能拖她後腿。”
孔唯說,“我怕你後悔。”
顔尋之笑了,“後悔也就是一會的事,時間那麼長,肯定還有很多人會死……”
死得多了,也就沒感覺了。
她不看,不知道,衣榮就隻是一個走散了的朋友,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她世界裡。
真的讓她看她死去,她才會崩潰的。
這篇翻了,東區還真有燦星調任來的四個哨向,顔尋之按要求申報上去。第二天有軍官來接人,他們被拉上車,再打開電腦,郵件删了,資料庫裡連資料都不見了。
顔尋之本來想傷懷一下,再琢磨琢磨聯邦給她發郵件的用意……
完全沒來得及。地面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