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岩的手裡抱着一疊書,看樣子是來還書的。魅羽怕他說話不方便,走過去把書接過來,先轉身入閣把書一本本物歸原處。都是有關陣法的,看來他還在想法修改那個什麼艮坎陣。
待她從藏經閣出來後,他才細細解釋給她聽:“手印的演練不是以勢帶氣,而是以氣帶勢。看似繁複優美的手勢,并非刻意為之,而是體内真氣運行引導的外在表現。隻不過通常來說,演練者将這種氣的引導局限在雙手而已。你若是隻追求其形,很容易導緻氣脈紊亂。”
魅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就是說,今天表演的兩個徒弟并不是在模仿景蕭長老的動作,而是采用了同樣的氣脈運行,然後将效果從雙手延伸至全身?”
“是的,”陌岩說着,與她一起移步書閣内,“你若是真的有心此道,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隻需從手印基本的内功心法做起即可。”
他熟悉地走到書架某處,翻了翻,最後選了兩本書給她。“不懂的可以問我。”
她接過時,嘀咕了兩句:“原來我們也有。我還以為是西院的絕學。”
他淡淡一笑。“所謂絕學,很多人都以為有什麼不傳之秘。其實這個‘絕’,不在于知識,而在于人的領悟力。”
魅羽暗暗表示不同意。以陌岩這樣的人,估計大部分絕學想要攻下來,對他來說都不是難事。可是對普通人就不見得了。
“你先回去吧,”他說道,眼睛望着浩瀚如海一樣的書籍,“我還要查一些東西。”
魅羽簡單行了個禮,便向門口走去。快要出門時卻又停下來,轉過身,望着昏暗燈光裡他那隐約的背影。
在這兒兩個月,她已經對他的經曆有所了解。因為母親早亡,父親再婚,陌岩在六歲就自願來龍螈寺出家,拜在岫勁的門下。岫勁為人謙和慈祥,兩年後順着陌岩的心願,送他去了民辦學堂,而不是如其他僧人那樣争着搶着去昊淵佛學院。
十三歲回來在佛學院拿了第一名的分數之後,又去雪絨山鹭靈上人那裡聽學了兩年。回龍螈寺後過了六年,岫勁圓寂。陌岩按遺言成為龍螈寺勘布時隻有二十一歲。去年晉為傳法上師時也隻有二十六歲。
當高僧當成這樣,也算沒有遺憾了,她想。隻不過——門外夜蟲的鳴叫聲仿佛突然吵鬧起來——成日端着高僧和勘布的架子,又能和誰說說話呢?
不寂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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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之後,魅羽每晚飯後都要讀一下這兩本手印基礎入門。欣慰的是,學手印和讀經書不同,不會讓她頭痛。
由于她一向好學且涉獵廣泛,又有陌岩這種名師指導,飛卯還都時不時拿行動示範幫她解惑,不多久便略有心得。但是為了不讓人看出這種功法是從手印演變出來的,她便将真氣的引導強行局限在下盤。除了景蕭和陌岩這些行家之外,普通修習手印的人也未必能看出聯系。
練着練着,她慢慢地就能跟上飛卯的飛行軌迹了,越來越自然。陌岩給她的建議是,不要貪多,挑幾個有潛力的手印着重研究一下。魅羽反複思量之後,打算弄四個出來:
第一個是“金剛王菩薩之印,第二式”。此手印原本是兩手的食指成勾,拇指和其餘三指松松握成拳。兩手交叉于腕處,手心向内。魅羽之所以喜歡,恰恰是因為其松散,随時可以拆招變幻成任何其它的招數,讓人無迹可尋。
若将這個手印的運氣方式用在步法上,就會産生忽左忽右,可東可西的效果。尤其是魅羽原本是使長鞭的,雖然此刻鞭不在手,但她能預想到二者結合能産生的效果,不禁暗暗心喜。
結果,陌岩第一次看她演練的時候就問:“肥果,你是想把這個印用在鞭法上吧?”
她吃了一驚,這都能看出來?不過也沒有什麼好隐瞞的,便點了點頭。
第二個是“金剛龜之印”。這個手印原本是兩手攤開,手心向内,雙手除去拇指外其餘四個指頭依次做交叉栅欄狀。
這個手印發展到步法,重在一個“攔”字上。一旦施展,敵人便絕無可能越過自己這道防線。如果再配上鞭法中的“截”字訣,可以事半功倍。
第三個是“人智之印”。兩隻手近似握成一個拳,演變為步法重在一個“合”字上。一旦施展起來,即使己方隻有一人,也要讓敵人有種被包圍了,無路可逃的錯覺。倘若再配以長鞭的“環”字訣,幾乎就天衣無縫了。
“這第四個還沒想好。”
這天下午,和師兄們的日常訓練結束後,陌岩單獨留下她,讓她把心得演示給他看。
她又說:“我很喜歡這個‘仁王經之印’,可惜一個人好像做不了。”
仁王經之印乃是将左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一一在指尖相觸,形成拱形。然後每隻手的拇指、食指、和小指彎曲成一個環,左右手二環在拱形内部相碰。
倘若擴展到步法,由兩個人合力完成,威力将十分巨大。因為這個印可以将敵人的打過來的内力反彈回去,同時放大一倍左右!
陌岩在一旁坐着,想了一會兒。
“這個印還是先放一放吧。我在鹭靈上人那裡聽學的時候,他教過我一個手印。”
他站起身,一邊說着,兩隻手分别做了一個不同的動作。左手好似溫柔地拈起一枝花,右手卻掌心向下做橫切狀。
“此印名作雷霆雨露印。”
果然從未在書上見過。她歪着腦袋,想了想。“感覺像不同的兩招呢。”
“是這個意思。你之前的三個印,步法和鞭法融為一體,固然可以威力大增。但這個印的特色在于,需同時演練兩種不同的内力和身法。步法要剛硬霸道,鞭法需陰柔詭秘,讓人無所适從。”
說道這裡頓了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很不耐煩地說:“我說你來這兒都這麼久了,怎麼還這麼肥?”
魅羽心說,任她在這裡活動,架不住人家真主那頭不停地吃啊。
他搖搖頭,又接着說:“心法上,也需同時運兩股氣。上身的氣以膻中為營、玉枕為頂,抱氣守心。下盤陽關與風市要遙相呼應,疾行無住。”
她想了一會兒,問:“這、這怎麼整?下身的氣脈走向是佛家金剛斷雲腿的路數,上身更像是道家的混元太陰拳,同時運行的話我做不來。”
他吃驚地吸了口氣。“你還挺懂的嘛!”
魅羽暗叫慚愧。兮遠曾經拜訪過禅宗大德鹭靈上人,回來後和幾個師姐妹說,這個鹭靈其實是佛道兼修。若不是先存了這個意識在心裡頭,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内便看清其中的奧妙。
另外——她擡頭看了看他——據說鹭靈從不收徒的。肯讓他去聽學兩年,這都不知道是賣的什麼人天大的面子。
她撓撓光頭。“反正我做不來。”
“照你這麼個練法,自是猴年馬月也掌握不了的了。要走捷徑才可以。”
她立刻打起精神來。“還有捷徑?”
“每天打一架。”
“啊?”她仔細查看他的臉色,看他是不是說笑。
顯然,他是認真的。“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從實戰中學習。以後每天下課後和你五師兄打一架。”
這下卧空師兄可高興了,魅羽想。卧空是出了名的愛找人比試,即使打輸了、輸慘了都毫不介意。
她點點頭,轉身向院外走去。中途卻又停住,回過身來。“師父,你平時是不是也在同時演練兩種不同的人格?”
他蹙眉看着她。
“一種是外在的謙和與淡漠,另一種是内裡的驕傲與随性,我說的對不對?”
說完不等他有所反應,就三步并作兩步蹦跳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