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過了文試的三大寺弟子們彙集在行宮外的跑馬場中央。身後站着的是其餘三寺的落選弟子、王上一家、官員、和六寺的長老們。再往外是聞風而來看熱鬧的民衆和其他寺的僧人,由侍衛将他們和場内的人隔開。
晨霧還未完全散去,頭頂的天沒有湛藍,是一片亮白,不過太陽還是能清晰地看到。魅羽和師兄們在東邊站成一排。昨晚她将黑袍下擺剪掉一截,補在撕裂的地方,又加寬了腰部。現在穿着總算沒那麼難受了,可以輕便地移動。
她看看南方站着的六人,是身穿紅色僧服的藍菁寺弟子。這六人年齡都在三十多歲左右,一看就功力深厚,是珈寶上師早些年收的弟子,目前也都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了。再看北邊身穿白衣的六個年輕僧人,各個都像極了梓溪,偉岸挺拔、驕傲華貴。對龍螈寺參差不齊的隊列,他們看都不屑看一眼,仿佛對方已然是自己的手下敗将。
沁巒走到三隊的中央,宣讀了一下比賽規則。不得使用武器。不得重傷任何參試者。每隊使用的陣法不得超過三個。
此時還未開賽,魅羽沖年齡最小、稚氣未泯的陸錦說道:“三師兄,你看這六個寶貝,白白淨淨的,長得跟六胞胎一樣。像不像你屋裡那六個瓷人兒?”
陸錦點點頭。“待會兒咱們可得下手輕點,别給磕着碰着了。”
印光寺的弟子們顯然聽見了,向他們怒目而視。魅羽還想說些什麼,一生鑼響,跟着是于公公的聲音:“開始!”
藍菁寺六弟子首先散開,各自歸位。混元天火陣一成型,紅色僧袍便鼓脹起來,魅羽和幾個師兄登時感到一股炙熱的氣浪從南方向自己這邊襲來。這還是在陣的外圍,不知若是進到他們的陣眼會怎樣。不過這都在大家預料之内。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印光寺走的陣法與藍菁寺全然不同。魅羽不知道這個陣叫什麼名堂,隻要印光寺的弟子身形一動,她就會感到一陣眩暈。扭頭看了一下師兄們,他們也有類似的反應。事實上,連對面的藍菁寺弟子都站立不穩。
好一個迷魂陣,她想。現在問題來了,陌岩在教他們艮坎陣的時候就說過,這個陣必須每個人所站方位都分毫不差,才能起到消融的作用。而現在她和師兄們各個東倒西歪的,一點威力也使不出來。又加上藍菁寺也開始發力,魅羽覺得自己就像隻扔進爐子裡的烤紅薯。還好是光頭,要是真身的話誰知道自己一頭秀發會不會燒着?
“卧空!”鶴琅沖着五師兄喊道。
陌岩說過,現有的艮坎陣以守見長,缺少攻擊力。自那之後,魅羽一直在琢磨,他們龍螈寺六個弟子的長處是什麼。
在藍菁寺第一天宴會的時候,當看到梓溪有八個相貌氣質都差不多的大徒弟時,她就有了點靈感。一個陣裡,如果演練者都很類似,此陣可以使得很穩。但這個優點也正是它的缺點,就是很難産生變化。無論拿誰來替換誰,效果都是一樣的。
随後又目睹了陌岩的六道輪回掌,她對修改這個艮坎陣就有了明确的計劃。龍螈寺六個弟子魚龍混雜,千差萬别。仔細一想,剛好符合六道輪回的要求。
大師兄鶴琅,内力純正深厚,為人坦蕩直率,又能服衆,适合演練天道。
二師兄洛石,質樸務實、接地氣。一臉滄桑,什麼計生都幹過。擅長外家功夫,靈修不行,剛好符合凡人的特質。
三師兄陸錦生性聰敏,靈活多變,可以将多樣化的畜生道演得栩栩如生。
不拘言笑、狠勇善戰的四師兄何楊,負責阿修羅道。卧空若是想和誰打架,會不眠不休地纏着對方,就像餓鬼道裡的小鬼一樣甩也甩不掉。
此時卧空聽到大師兄喚他,立刻明白要自己做什麼。他一頭紮進印光寺的迷魂陣中,雖然搖搖晃晃如醉鬼一樣,可還是鎖準了歐玉擎,玩兒命一樣地攻擊對方。後者成名已久,和卧空交手自是沒有敗的可能。不料卧空這小子好像不知道疼不怕死,挨了歐玉擎多次重手之後,竟然還越戰越高興的樣子。
歐玉擎乃是迷魂陣的陣眼,他這一被纏上,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整個陣的迷魂作用便大減。一旁的藍菁寺弟子見狀,立刻加速運轉,幾個外圍的徒弟足下使力,一股看不見的烈焰朝龍螈寺弟子沖擊過來,登時将五人掀翻在地。
鶴琅一躍而起,呼哨一聲,雙掌擎天。魅羽和另外三個師兄也爬起來,頂着熱浪,紮着馬步,緊緊圍在他身邊護法。鶴琅這一招“集霧成雲”使出後,片刻間便有水汽以看得見的速度,開始在衆人上空四五丈的高度彙集成一片灰色的雲。遠遠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陣陣贊歎。
此人工雲并不厚,但眼看着頭頂的日光跟着微弱下來,混元天火陣的威力已經比剛才小了很多。藍菁寺有兩個弟子見狀,沖上前來一同襲擊鶴琅,被擅長外家功夫的洛石用身體硬生生地接了。此時那頭的卧空也已經被藍菁寺三人聯合打倒在地,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了。藍菁寺突襲的二人迅速撤回,又欲重施迷魂陣。
魅羽示意其餘師兄們去對付印光寺,自己旋即一頭沖進藍菁寺的陣中。負責地獄道的她,進來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纏住誰,而是為了施展凝水成冰術。
須知無論是何陣法,精确走位都是必須的。而魅羽混在其中,借着剛剛被召集來的水汽,不時在這裡那裡的空間中制造垂直的冰隔,讓人的影像産生些許折射。雖然這種偏移并不大,但卻足以讓施陣的印光寺弟子無法按照彼此之間的相對位置準确走位。這一來,這個迷魂陣的作用也大大減弱了。
“反對!”魅羽耳中聽得站在不遠處的常樹說道,“說好了是比陣法,藍菁和印光寺都是在擺陣法。可龍螈寺那是在單打獨鬥,應當算犯規。”
“這……”沁巒猶豫地說,“事先倒未明說。況且剛剛藍菁寺兩個弟子也算單打獨鬥……”頓了一下,擡高嗓音沖龍螈寺弟子喊道:“無論如何,須得依靠陣法為主要取勝方式!”
魅羽一邊發功一邊心想,看來昨晚找了他還是有些作用的,否則一早就判犯規了。正在嘀咕,忽聽藍菁寺的富鳴忻呼喊連連:“各自歸位——起!”
但見六條紅色身影騰空而起,一躍便到了雲層之上。糟了!魅羽心中暗叫。别無他法,隻得眼睜睜看着藍菁寺僧人在雲層之上列陣。雖然隻是短短一瞬,可吸收的陽光足以将頭頂的雲層和魅羽周遭的水汽統統蒸發掉。
等六人再次落下時,場上的溫度重新變回大火爐。鶴琅大喝一聲:“散——消!”龍螈寺弟子即刻向着外圍散開,各自站到艮坎陣的方位上。場上頓時刮起一陣寒風,裹着藍菁寺的炙熱之氣向場中心彙攏,頃刻消于無形。印光寺的迷魂陣似是也使不出來了。
這時歐玉擎和富鳴忻互相使了個眼色,隻見藍菁寺和印光寺的弟子同時移動,不像是擺了兩個陣,倒像是擺了一個十二人的大陣。大陣呈十字花型,每支三人。
此時洛石距離其中的一支最近,但見其餘三支由外向内,每人伸出胳膊,掌心指向前面一人的肩膀。魅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三股兇猛的力量迅速彙集,然後傳到第四支上。洛石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淩空飛起,重重地摔向遠處。
再看大陣,正在以中心為軸,稍稍旋轉,其中的一支對準了何楊。一股滔天氣浪爆開,何楊也被擊飛出去。
“反對!”陸錦沖沁巒喊道,“他們兩家合力對付我們一家。”
沁巒還未發話,一旁的梓溪說道:“之前的規則裡并沒有說禁止兩家自願聯合。”
“不知羞恥,”依偎在王後身邊的公主說道。
“這……”沁巒望望父王,又望望陌岩。
陌岩沒有看他,隻是沖着陸錦和其他人說:“那就把他們兩家一齊揍了。”
當日魅羽對陌岩說了将六道的因素加入陣法時,他也對她說出了自己思慮再三之後的想法。
“還記得你提過的那個仁王經之印嗎?若是二人同時演練,可以将敵人的内力反彈并加倍打回去。我們現在将它擴展到陣法中試試。”
此時衆弟子聽到陌岩發令,立即肅穆站好,然後迅速調整方位。鶴琅站仁王經印的拱尖,洛石和陸錦分站拱的二個底部。卧空與何楊代表的是内部的兩個小圓,而魅羽所站的是二圓相觸之處。
她兩手放于胸前,内力按照仁王經的走法運行了一個周天。然後雙手擺出仁王經之印,頓覺一股舒暢的氣息把自己同卧空、何楊,以及其他三個師兄遙遙連在了一起。
大陣微微一轉,當中的一支指向魅羽,一股如海嘯般的龐大力量向魅羽襲來。她上身微微前傾,胸前的手印迎着前方的襲擊伸展出去。在剛剛觸及那股力量的一瞬間,魅羽以為自己也會像被海浪掀翻的一片樹葉一樣彈出去。誰知龐大的内力集合果真掉頭了,并且以更恐怖的力量反彈到了面前的十字花大陣上……
轟地一聲,十二個人齊齊倒下,一時半刻看樣子是爬不起來了。遠處的圍觀者們愣了一下,随即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喝彩聲。
于公公拖着悠揚的聲音宣布道:“本次殿試,龍螈寺勝……”
師兄們朝魅羽所在處彙集過來,又叫又跳又翻跟頭。一股巨大的幸福和喜悅将她湮沒。可說是到目前為止,她此生經曆過的最燦爛、最輝煌的一件事。然而,内心深處也隐約萌動着難以名狀的悲哀。
勝利通常也意味着完結,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