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請教佛祖,”魅羽咽了一口唾沫,“如何能化解涅道法王和六道衆生的恩怨。”
“這個問題,”潺宇望着她說,“佛祖說了,隻能問女施主自己。”
“化解什麼恩怨?”人群中有人叫道,“逮住那個渾蛋,繩之以法!”
“對啊,别以為我們怕了他了!真當咱們六道中無人嗎?”
“在那裡!我看到了。”突然一人向魅羽的方向指來。“綠眼睛,三瓣唇。他現在還是個小孩,趕快打死他!”
不好,魅羽心中叫苦。與此同時有石塊從四面八方飛過來。有的打在涅道頭上,有的打在他的小腿上。魅羽抱緊他,他一動不動。
“哎呦!”
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砸在了魅羽額頭,把她打得兩眼冒金星,有熱乎乎的東西朝眼睛裡流下來。懷裡的涅道憤然震開了她的雙臂,擡手朝天一指,之前的祥雲蓮花瞬間變成濃密的烏雲。一道猛烈的電閃雷鳴之後,傾盆大雨夾着冰雹對着這片萬年幹涸的土地砸了下來。
衆人慌忙用衣袖遮臉,有些圍觀的已經開始朝寺廟的方向跑去。不用看,魅羽也知道高台旁邊的不滅之火已經熄了。腿上一輕,涅道已離她而去。頭頂的大雨還在傾瀉,耳邊又聽得一陣轟隆聲響,旱舸寺的房舍殿堂齊齊化作粉塵倒下。這下衆人開始尖叫,四散而逃。
魅羽心道不好,公主和冰璇還在寺裡。站起身,頭上的傷口還在撕裂地疼,眼睛被雨水沖得看不仔細,不知涅道去了哪裡。身上又接連被逃生的人撞了幾下,隻能放聲大叫:“飛卯你在哪裡?别鬧了,快回來!”
一邊喊,一邊朝倒塌的寺廟方向跑去救人。忽覺腰部被人捉住,身子被帶着往橫裡一躍。回頭一看,是和涅道同來的修羅人。腳剛剛落地,天空中便摔下來半截佛塔,重重砸在自己原先站過的地方。再看逃散的僧衆,有不少人都被各種各樣的房屋碎塊砸倒在地。
這時雨小了,她終于看清陌岩和乾筠在遠處和涅道纏鬥。涅道雖然還是個孩子模樣,但二人明顯不是他的對手,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上。魅羽掙脫了修羅人的控制,繼續朝寺廟方向跑去。卻見冰璇和公主迎面跑來,原來二人聽到巨大的雷聲時便從屋裡出來了,所以沒有受傷。
“冰璇你保護公主,我過去看看。”魅羽腳下不停,朝那三人激戰的方向跑去。還未到得近前便被一股氣浪擊中胸口,在空中倒翻了一圈後臉朝下摔到地上。
“小妮子不是破相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胳膊被人拉着,魅羽從地上被提了起來。滿臉是灰地望着拉她起來的人,竟是前天見過的那個丁長老。對方正在仔細觀察她的臉。
“受傷了,不過問題不大,”他說完,便拉着魅羽朝另外三人走去。“我說你們别打了!收手吧。”
此時陌岩和乾筠已經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小孩望着一步步走近的老頭和魅羽,綠眼睛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走吧,”老頭又說,“你現在是小孩,不能讓人說我以大欺小。”
涅道聽了,戀戀不舍地望了魅羽一眼,便騰空而起,沖二人後方飛去。黑色的頭蓬在身後敞開,像隻巨大的蝙蝠。飛到修羅人頭頂時,一手拎起他,不一會兒二人便消失在遠方的空中。
魅羽還在愣神兒,老頭指着地下躺着的兩人說:“我得走了,他倆就交給你了。”
正打算離開,又補充了一句:“記住,那個小白臉道士不适合你。記住了啊!”
******
好在二人傷得都不重。公主和冰璇已經跑了過來,和魅羽一起扶起二人。幾人回到旱舸寺的廢墟前,發現潺宇方丈和一衆僧人等在那裡。總共有七個僧人受了較嚴重的傷,還有十幾個傷的是平民,萬幸都沒有生命危險。衆人一見到魅羽,就開始往後退。
“她跟涅道是一夥的!”
“要不是她問那個問題,也不會打起來。”
“喂,你們别太過分了!”乾筠呵斥道,“她的初衷是要和解,是你們亂扔石頭才惹火了涅道的。”
陌岩沖他擺了擺手,對潺宇說道:“這次貴寺的災難,都是我們幾人帶來的,實在是對不住。長老能否帶大家去村裡暫住,派一人和我回龍螈寺。這次的損失,都由敝寺承擔。”
這麼一說,才算平息了衆人的不滿。村子附近有個小鎮,潺宇帶領僧衆去鎮上的茂泉寺求助,同時派了一個僧人領着三人到鎮上雇車。等車來的期間,魅羽在鎮上的一家郎中鋪裡把頭上的傷包紮了一下。
等她和衆人彙合時,發現陌岩的臉色十分不善。乾筠先讓冰璇上了一輛車,然後指着公主對陌岩說:“她非要和你們一同回去。”
“誰領來的誰送回去,”陌岩陰沉地說。
于是那三人坐了一輛馬車走了。還有兩輛車,陌岩讓同來的僧人先去一輛車裡坐下,然後把魅羽叫到另一輛車裡去。望着還是女人模樣的他,魅羽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我和你說過多次,遇事不要擅做主張,”他在她對面坐下後,說道。“不要總覺得離了你,别人就不能活了。”
“涅道重生的根源就是我,”她不以為然地說,“我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你真是高估自己了!他回複自由身是遲早的事,有你沒你都會發生。現在他的法力還比較弱,你趕緊躲起來,免得越陷越深。等他完全恢複以後再找到你,你就無法抽身了。”
“可他是我朋友,我不能看着他繼續犯錯。”
“朋友?真是執迷不悟!”他氣得站了起來。“涅道如今已經不是你熟悉的小兔子了,你以為你控制得了嗎?現在看來,當初把你請來真是個錯誤。我原本打算事情完結後再送你回去,順便、順便……”他臉上的神色突然不自然起來。
順便什麼?難道是後悔把曼莎珠華送給她了,想要拿回來嗎?
她也站了起來。“如果有可能和解,為啥非要打個兩敗俱傷?假如龍螈寺的弟子在交戰中死了,你能問心無愧嗎?依我看,不可理喻的人是你!”
他的眼睛望着她,過了一會兒,裡面的怒火淡去了。他的頭微微垂下。
“我是不可理喻。我想,我可能是妒忌了。”
妒忌?魅羽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為自己剛剛為了平息涅道的怒火,抱了他一會兒。不過涅道隻是個小孩子啊。眼前這個人,這麼高大、這麼強壯,在平輩裡面無人能敵,就是到前輩中也毫不遜色,他會希望被當作一個小孩子一樣抱在懷裡嗎?
還在漫無邊際地想着,聽他問道:“如果有一天,要你犧牲你心愛的人換取六道的和平,你幹嗎?”
“當然不幹了!”她大聲地說。
他笑了。“我也不幹。所以我現在就送你回去。龍螈寺已經不安全了,你在兮遠道長那裡好好待着,整件事結束前你都不要再出來。”
又着了他的道兒,魅羽沮喪地想着。“你不必送了,我識得路。”
“目前是非常時期。”
“我沒你想的那麼差。去鶴虛山來回得五六天,你還要回去處理旱舸寺的事呢。”
他想了想,歎了口氣,說了句“自己小心”,便下了馬車。接着車夫探頭進來,聽魅羽說了衛虎山的所在。
馬車開動了,想着剛剛發生過的事,魅羽心裡越來越難受。三個月前滿心歡喜地回龍螈寺,以為又做回他的徒弟了,還可以再像從前那樣,不做什麼改變,不管不想将來。日子就那麼一天天地過去就行,結果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習慣性地伸手從一旁抓過雨淋後還有些濕乎乎的包袱,打開了要拿那三本書時,才想起書已經被毀了。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在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這三本書已經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隻要打開,她就能說服自己專注書裡講的事,就可以忘了身外那些拼命要擠進她生活裡的人和事,讓時光過得飛快。
等整件事結束再出來。要多久?幾個月,幾年?還有他倆各自算過的命,越來越真實地撞擊着她。他活不過明年,而她最終會嫁入張家……
她把臉埋在雙手中,在車裡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