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二人行程準備妥當。因為要先去藍菁寺偷東西,再喝随身帶的伽隴河的水去到少光天,便叫了陸錦一同前往,負責看行李。
出發前,魅羽問鶴琅:“我上次從藍菁寺弟子富鳴忻那裡偷來的混元天錘還在嗎?”
“一直在寶華殿。”
“你拿來,我想帶上。”
由于香客通常是上午拜山,三人的馬車在頭天晚上駛出龍螈寺,連夜趕路,清早到了藍菁寺山腳下的小鎮裡。陸錦在客棧要了一間房,看着行李。魅羽一身灰衣,是一副老太裝扮。鶴琅則變成年輕女子,像孫媳婦一樣陪着她去上香。
這是魅羽第二次來藍菁寺。依然是那依山而建、直插雲霄的藍牆金頂,仿佛再過萬年也會一絲不減。而對鶴琅來說,這是他曾經的家。二人各揣着心事,随着人流上山、入寺,一路無話。
二人的計劃,自然是從珈寶入手。鶴琅因為熟門熟路,知道珈寶禅院的位置。但打扮成香客就這樣一路走去勘布禅院,必然會引人注意。所以鶴琅告訴了魅羽禅院如何走,她畢竟曾來過一趟,對這裡的道路和建築大緻心中有個數。而鶴琅則是要去到人最多的大雄寶殿,假裝上香時碰倒蠟燭,引起火災。
魅羽一人按照鶴琅的指示走着,路過上次偷聽和受傷的那個摩雲殿,她稍微駐足。擡頭看了看,被珈寶掌力擊碎的屋瓦早就修好了,又繼續前行。此刻她還在香客們也能來的地方,所以并未引人注意。
等她慢慢接近大片僧房的時候,便聽見身後的遠處開始有騷亂的聲音。有僧人從她身後跑上前來,大概是去叫僧房裡的人都出來滅火。跟着就陸陸續續有提着水桶,拿着臉盆的人朝她跑來。她作為一個香客來這裡,當然是不被允許的。但是衆人都忙着救火,而且見她一個老太太,也不擔心幹什麼壞事出來。
珈寶的禅院比陌岩和景蕭的都要氣派得多,所以很容易辨認。魅羽來到院門口,正打算敲門,身後有人搶上前,砰砰地敲門。
“堪布,着火了!着火了!”
門很快就開了。當珈寶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刹那,魅羽使了個攝心術,心裡想着的是之前在紫午甸見過的瑤老太的模樣。
“好好的為何會着火?”
“有香客碰到了蠟燭。”
珈寶眼看就要随前來的僧人出門了,不經意瞥見站在一旁的魅羽,如遭雷擊!
“你、你怎麼來了?”
魅羽低着頭,神色黯然。“我有事……我實在是沒有别的辦法了。”
跟着又擡起頭四顧。“怎麼你們寺裡着火了嗎?剛剛帶我前來的那個小長老,給我指明了路,就掉頭跑了。”
此刻的珈寶身穿褐色僧袍,出來的急,外面随便罩了件棉衣。臉看着比一年前蒼老了,還多了不少褐斑。魅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眼裡帶着難以掩飾的喜悅。沖前來報信的僧人揮了揮手。“我去也沒用,你們自己處理吧。”
他把魅羽請進院子,蒼老的身軀激動得有些顫抖。在那一刻,魅羽突然有些内疚。但轉念一想:你當年打死了陌岩的師父,你去年差點把我打死,你的老情人幾個月前差點把我打死,你的愛徒把我毒啞了,還燒了我的家毀了我的寺。那就别怪我戲弄你一下了。
院子修得很雅緻,雖然不至于在寺廟裡種花什麼的,但滿眼是各種小巧而賞心悅目的長青植物和假山。進到寬敞的正廳,琳琅滿目地擺着各種皇室賞賜的香爐、觀音、珊瑚樹、琉璃瓶。
珈寶似是不知該讓魅羽坐還是站。魅羽便搶先開口了,語氣中帶着責備:“是你告訴别人,溪兒是我和你生的兒子?”
珈寶如遭雷擊。“沒有啊,絕對沒有!這件事我藏了二十年了,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怎麼,給人知道了?”
魅羽心說,你确實是守口如瓶了,在你清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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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是鶴琅告訴她的。珈寶當年拜師銜雲掌莫前輩,和師妹瑤老太及兩個師兄也不知發生了些什麼,在二十六歲的時候離開師門來到藍菁寺出家。後來十幾年都沒再見過瑤老太。瑤老太據說沒多久也離開了師門,但之後隻是收了幾個徒弟在身邊,一直未嫁。
結果二人在不惑年的時候,師父去世,珈寶和瑤老太都去奔喪。二人不知怎麼一見面又舊情複燃,之後瑤老太就懷孕了。這件事二人一直謹慎地保密着,沒有對任何人說,甚至連梓溪都以為瑤老太是他的養母。然而在梓溪十一歲時,瑤老太送他去藍菁寺出家,其實多少帶點兒陪伴珈寶、為他養老的意思。
鶴琅記得,梓溪來的那天晚上,他有事去珈寶的禅院找他。當時他是珈寶最寵愛的弟子,所以門人就放他自己進去了。珈寶那天喝得爛醉如泥,從他斷續的自言自語中,鶴琅弄清楚了是什麼回事。但是這些年來鶴琅也一直守口如瓶,畢竟這是把自己領進門的師父。如果不是這次要去救陌岩,情非得已,他也不會和魅羽說起。
此時魅羽歎了口氣。“不管是怎麼傳出去的,反正給龍螈寺的一個俗家女弟子知道了。這個女弟子我不久前在紫午甸見過,當時狠狠打了她一掌。她多半是記恨在心,回來後四處調查我的隐私。畢竟,當年我懷上溪兒的時候,還有幾個女弟子在身邊。雖然我後來把她們打發走了,保不準——”
“你去紫午甸幹啥?”珈寶警惕地問。
魅羽心想,如果輕易把梓溪供出來,就不像為人之母了。于是慌張地說:“沒啥沒啥,我是聽人說那裡都是女人,有些好奇就去看看。”
珈寶搖了搖頭。“你從來就不是個好奇的人。是不是溪兒讓你去的?唉,我多次讓他及時收手,不要越陷越深。”
“溪兒也都是為你好!不說這些了。現在那個女人揚言要揭發你的醜事,讓你在喇嘛國身敗名裂。我苦苦懇求她,甚至都給她下了跪……”說到這裡,低下頭抹眼淚。
“你……唉!”
“可她說你們這群人毀了她的龍螈寺,她定要你們付出代價。想來想去,她說要你交出鎮寺之寶錫嘛魚,讓我轉交給她,她才罷休。”
“哼!”珈寶氣得轉過身去,“想得美!我現在就去派人結果了她。”
“你别沖動。這點可能性她肯定早就想到了,指不定留了什麼後手。寶貝自然是不能給她,咱們從長計議,她應該不會真的把事做絕了。”
說完,便移步向門口走去。“我在這裡待久了也不妥,咱們回去各自好生想想——”
“你等等,”珈寶卻突然慫了。“那個女人的事我聽說過了,是個發起瘋來不要命的。去年冬至一個人去挑了藤者的老窩,就可想而知了。最近溪兒又把她的家給燒了,結果自己還落得……”
“什麼?溪兒怎麼了?”魅羽假裝慌張地問,心裡清楚梓溪多半是被自己的天星術燒傷了。”
“沒、沒什麼大事,”珈寶說,“算了,身外之物而已,她要拿就給她拿去吧。”
說完走進裡屋,過了一會兒拿了個比手掌還小的木盒出來。“你把這個給她,告訴她,倘若她食言,我會讓她龍螈寺僧人一個不留!”
魅羽接過盒子,“深情”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要走,想了想做戲要做足,又回身加了句:“你不要怪溪兒。他從小沒有父親,怕被人瞧不起,總想着幹一番事業來證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你要體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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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出了禅院,摸了摸包袱裡的那個方盒子,恨不得立刻放開步子跑下山去。藍菁寺人多勢大,此時火早就被撲滅了,隻是遠處還有幾縷青煙升起,風中飄着的煙火味時強時弱。
剛剛被叫去滅火的僧人,此時已陸陸續續往僧房的方向走。突然有人指着魅羽說:“你站住。”
她停步,發現前方沖自己走來的是富鳴忻。
“你是什麼人?為啥看着如此眼熟?”他眯着眼走過來。
畢竟此人曾見過自己多次,魅羽一慌,也無心撒謊了,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