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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是在半月前接到容祯的請帖的,當時他決定不去。因為前庭地并不算獨立的天界,用枯玉禅到不了,而他也不想麻煩别人。
幾乎是與此同時,聶馭派人通知他,說皇祖母想他了。于是陌岩便提前四天到了少光天。剛好這期間聽聶馭和他說,他化天在對修羅軍計劃一次大規模的突襲,希望少光天能派兵協助。
而少光天曆來沒有空軍,還是最近幾年聶馭年長後才開始發展起來的。也不過是從外天引進了十幾艘戰艦進來而已,遠遠談不上作戰能力,更不用說和修羅這樣的強敵交手了。
當時聶馭正在犯愁,陌岩便說,不必派兵支援。少光天和前庭地的接口剛好在修羅軍領地的中央,先放他化天的艦隊來少光天,再繞道打過去就行。
放他化天的軍隊過去殺你老婆……魅羽心裡嘀咕着,但這話可不敢說出來。此時她和陌岩已出了宴會廳,在街邊載他前來的那輛馬車裡坐下。聶馭和坦芸還在宴會裡,所以他倆隻能在這裡等着。
“你看看你的樣子,”他用手揪起她一縷卷曲的頭發,又嫌棄地甩了出去。“什麼玩意兒。”
她老實坐着,不敢亂說話。
“還一品夫人。有封号嗎?”
“韻武夫人。”
“難聽。”
沉默。
“好好的不在你那隻兔子身邊待着,跑到前線來幹什麼?”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隻能敷衍地說一句:“學點本事。”
“你還真好學。”
又一陣沉默。
最後他歎了口氣,“也好,這次正好帶你回家。”
“我還……暫時不能回去,”她硬着頭皮說。
他咬了一下嘴唇。“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修羅人了?”
“修羅人怎麼了?”她忍不住了,“修羅人大部分都是好人,你那些盟友才是壞蛋呢。”
他被氣笑了。“戰争中哪有什麼好人壞人?隻有敵人和自己人。之前他化天入侵修羅的時候,你可以說涅道是正義的。但之後涅道要是把對方的國土給占了呢?”
魅羽語塞了。想起涅道之前說的:“等我把他化天打下來,整個天界都封給你。”
是的,涅道雖然對她好,但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并不了解。
“所以說,戰争裡的正義邪惡隻是暫時的,永久的隻有利益。就目前來說,隻要涅道不來惹我龍螈寺、不和人間作對,我也可以放過他。但是等他把其他國度的反對力量都滅掉後,他要是再來攻占人間,試問那時候還有誰能和我們并肩作戰?”
這個問題,她更是答不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那麼對于這場戰争,你的目标是什麼?或者說,你最希望看到的結果是什麼樣?該不是真的要把修羅軍滅了,把涅道再關個一萬年吧?”
“那并不是最好的結果,”他說,“其實涅道也好容祯也罷,甚至連我四弟在内,他們的野心都差不多,全看有沒有那個實力和條件。
“要想結束這場戰争,忍讓和示弱不行,過早提出和平的要求也是徒勞的。隻有當幾方最終達到一種平衡和制約,發現誰也不比誰強太多、再打下去隻能徒增傷亡。到了那時候,和平的協議才有望産生。”
此刻的魅羽坐在車裡,雙手放在金閃閃的裙擺上,聽他說這些話時,心裡有種魔幻的感覺。外面的世人是否知道,決定六道衆生命運的,也許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些個魔王霸主,而是坐在她身邊的這個溫和的男人。
呃、大部分時間都比較溫和。
“無論如何,”她鼓起勇氣說,“此刻有幾個人的性命握在我手裡。是敵是友都罷,他們信任我,我就不能丢下他們不管。而且我還要回修羅界殺了……那個、涅道的叔叔。等這些事辦完了,我才能回去。”
他像看怪物一樣盯了她一會兒。然後将身子轉向一側,不再理她。
這時聶馭和坦芸從宴會廳出來了。來這邊打了個招呼,就進了他們自己的馬車。車隊啟動了,外面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雨。魅羽頭頂的油燈随着車輪的滾動輕輕搖晃起來。她估摸着是要先駛到飛船停泊的地方。
耳中聽着雨點打在車頂和四壁,也不知還在野外的四個夥伴有沒有被淋到。在坐船離開前,她必須得說服陌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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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會兒,想起一件事。她把他的右手捉過來看了看。果然,手背上的紫色印章顔色已經很深了。
“看看,還得靠我吧。”
她說着松了他的手,把裙擺掀起來。右膝蓋上方的大腿上,有塊布包紮着的傷口。她把紗布掀開——裡面有前天開刀時留下的深色血迹,以及昨天打鬥拉扯時又滲出的更鮮紅的血。
她把紗布随意扯下來扔到一邊,看了看用針線縫得歪歪扭扭的傷口,以及傷口底下鼓起來的那個小腫塊。因為不想涅道知道,她便隻好自己動的手。
“早知道這麼快就能見到你,我就不費這功夫了……”
她嘟哝着,從裙子下伸手至腰間,摸索了一會兒,手裡便多了把帶鞘的小刀。看了看似乎覺得有點兒大,又放回去,摸出一把更小的。這下滿意了,摘掉刀鞘,正要切開傷口,又想到一個問題。
她一隻手在空中把刀片平拿,另隻手抓過他的食指,放到刀片下面。“借個火,”她望着他說。
他沒有反應,整個人似是呆了。
“快呀,你不是自帶火爐嗎?上次那個綠火也行。”
見他還是沒反應,她隻得放棄了。站起身将刀片在頭頂油燈的火上烤了烤。然後重新坐好,把傷口切開取出裡面的解藥。又流了一些血,她便拿裙擺胡亂擦了擦,整個過程就像切割的皮肉不是她自己的一樣。
然後将解藥在裙子裡面抹幹血迹,遞給他。“快,你要是不小心丢了,我可就白受罪了。”
他總算回過神來,接過解藥吞了下去。然後叫停了馬車,從聶馭的侍衛那裡弄了些傷藥和包紮物過來。一番折騰弄好傷口後,他問她那幾個戰友目前在哪裡。然後叫聶馭二人先去飛船,自己和她再叫人帶一輛空車,繞道前往河邊。
在去河邊的路上,他把她攬在懷裡。也不再嫌棄她滿頭的綿羊毛搭在他胳膊上腿上到處都是。
還是苦肉計管用……魅羽微閉着雙眼,滿臉都是幸福的笑。
雖是答應了把她的幾個朋友接來,但他還是說要把她帶回龍螈寺,她也就沒再堅持。回家本來就很好,現在把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昨日的戰火和仇恨好像已經離得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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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一衆人都登上了聶馭的飛船。這是聶馭自己的座駕,其舒适程度和軍艦比起來自是不能同日而語。
坦芸像是累壞了,一上船就回自己艙裡休息。天琦也扶着毅斌進了另一間艙。目前的打算是把九叔、铮引和毅斌夫婦先帶回少光天。之後再通知涅道派人來領走。
魅羽昨天激戰了大半日,夜裡也沒合眼,早就精疲力竭了。然而她可不敢離開艦橋。此刻聶馭在和船長說話。九叔和铮引各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靜靜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反正都沒有要去休息的意思。
陌岩則好似兩眼放光,在走來走去到處看,像是在研究船的結構。魅羽記得剛剛他和铮引初次照面的時候,二人都是一怔。過了半晌才各自含糊地說了句:“久仰。”“幸會。”氣氛委實怪異。
過了會兒,聶馭打了個哈欠,像是終于支撐不住了。和大家說了句:“失陪,”便離開了。
魅羽想起一事,走到九叔跟前。“九叔,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容祯王?為何他看到你畫像的時候好像認出了你?”
九叔遲疑了一下,正要作答,一旁的铮引沖她說:“你幫我看看外面,好像四面八方都不對勁兒。”
“不需要她看,”陌岩快步走過來,在兩人中間站住。“我知道。我們被他化天的艦隊包圍了。”
船長聞言,急忙派人出去查看,并将聶馭請了回來。過了一會兒,飛船便緩緩地在空中停了下來。
此處應該快要接近修羅軍的領地了。一行人來到甲闆上,見漆黑的夜空下有七八個亮光圍在他們四周,那是軍艦上的火炬。機簧弩和□□手都對準了他們。
當中較大的一艘船上現出了容祯和副将的身影。容祯沖聶馭和陌岩說道:“阻了二位殿下的歸程,本王實在抱歉。不過貴船上有個人,我必須帶走。”
陌岩說道:“船上是拙荊和她的幾個朋友。王爺人數雖多,若是執意刁難,今日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魅羽不由想起話本中經常讀到的“于千軍萬馬中取敵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那個說法來,咧了下嘴。
“長老不要誤會。她既然是你的夫人,無論之前做過什麼,我都不會再計較。我要的那個人是前庭地的舊主——九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