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搭在船沿上,掰了一塊木條下來。
哎,這又是要幹啥?她的心提了起來。卻見他提起右手的食指在木條上嗤嗤刻了幾個字,然後扔給她。
“以後再有人問你的身份,把這個給他看。”說完便撤了結界,轉身走進船艙裡去了。
她低頭一看,牌子上刻着“龍螈寺老闆娘”六個字。
這真是三界六道中最厲害的身份,魅羽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新月。之前的經曆已經證明,便是天庭頒發的一品夫人腰牌也比不上這個管用。
她把這塊粗糙的木牌小心裝進白色羽毛的小包裡,便躍上小艇和其餘四人離開了。
******
魅羽回去後沒幾天,她和铮引在帝國軍部各記二、三等功。因為新兵訓練還未結束,不能升職和提軍銜,魅羽獲帝國五焱神——就是作為修羅标志的那個五角怪獸——銀勳章一枚,铮引獲銅勳章一枚。
素輝還要給魅羽慶功。魅羽想起燦易,便婉拒了。師徒幾人來到皇城背後的山頂上,朝天灑了幾杯酒,算是祭拜了燦易。
随後魅羽便開始暗自調查起和燦易一起被俘、但并未在她遇害時替她出頭的那個男人。雖然修羅男女确定和更換戀愛關系看着很随意,但這裡的風俗是二人一旦做出承諾,在相處期間無論對方生病還是窮困潦倒,都不能棄對方于不顧。像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若是傳揚出去,會被萬民唾棄,再也找不到女人願意跟他好。
而且魅羽總隐隐覺得,這件事很蹊跷。甚至可能和她自己有一定關系,雖然目前還摸不到頭緒。
那個樊天旭大概也知道事情鬧大了。尤其是逃了五個知情的新兵,涅道又親臨前線。所以他和他那一幹涉案人等就此留在了他化天的軍營,沒有再回來。
至于崇輔,魅羽還在思量該如何下手,不料他倒先發了請帖過來。
“後日皇叔舉辦壽宴,”這天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涅道說,“這是我回修羅後他第一次請我去他府邸。還順道請了你。”
魅羽放下碗,怔住了。她這次在前庭地既目睹了崇輔手下人的惡行,又轟轟烈烈地與之對抗了一番。現在請自己和涅道一同赴宴,崇輔自是不敢動什麼手腳的。那又是為了什麼呢?是想親眼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記仇、能否被收買之類的嗎?
無論如何,這次去前庭地,魅羽的收獲還是不小的。首先她弄明白了為何容祯要勾結崇輔。以修羅人的個性,不管是軍人也好民衆也罷,讓他們臣服于外族人是不可能的,會一直反抗到底。所以容祯之前才提出,隻要涅道将王位讓給崇輔,他就願和修羅結萬年友好聯盟。這已經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結局了。
其次,魅羽認為自己對六道正在面臨的這場戰争,有了更深層的理解。這一切的根源,除了如陌岩所說是霸主們想要各自擴張勢力之外,魅羽自己認為還有一點也很關鍵,就是涅道帶領下的修羅軍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讓其他界的統治者們連覺都睡不好的地步。
那些支持他化天的人,比如最近才加入的鬼道羅眦王和紫午甸女王,恐怕都和陌岩有同樣的顧慮。就是當有一天修羅把它的強敵都滅了,難保不會欺負到他們頭上,而那時他們就變成孤軍作戰了。所以現在趁着主要的反涅勢力還在,大家都該上去幫下手,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即使涅道目前來說并沒有直接威脅到他們的疆土和利益。
唉,她暗暗歎了口氣。到底如何打破這個僵局她并不知道,她隻知道像崇輔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的。不光是為了燦易,那日有那麼多無辜的修羅士兵都遭了毒手。雖說戰場本就是無情的,可死在敵人手裡和死在自己人手裡,性質還是不一樣。
所以後日的壽宴她當然要去。他要探查她,她何嘗就不能順便探查一下他呢?其他的事情,先讓别人去考慮吧。
******
等到了壽宴這天,魅羽又犯了愁。她應該以一種什麼樣的面貌和姿态去崇輔府呢?若是之前沒鬧得這麼衆人皆知,那她肯定會扮得稚嫩無能一些。現在還去裝,隻能引起崇輔的警惕。
從另一方面來想,崇輔既然在軍中根深蒂固,來給他賀壽的将官肯定不少。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扮白癡還能拿軍功,大家定會認為涅道任人唯親。所以她到時無需掩飾自己的鋒芒。相反,還要讓人相信法王身邊能人衆多,也知道識人用人。尤其是年輕新秀,跟着法王前途無量。這麼做,才能最有效地削弱崇輔在軍中的勢力。
于是魅羽沒有做貴婦打扮,而是穿上了日常穿的新兵服,胸前戴着擦得锃亮的銀勳章。将時隔幾日後還微微有些卷曲的長發如普通士兵一樣,在腦後挽了個髻。沒有施脂粉,但眼睛明亮,臉蛋紅潤,容光煥發。
當她以這幅裝束走出自己的一品夫人庭院,來到涅道和他的馬車前時,他臉上的神色便如雨後的天空挂上一輪清新的太陽。
“還是這樣好看,”他沖她說,“比金綿羊好。”
好吧,她想。看來他和陌岩的品味是類似的。那為何聶馭和容祯都覺得金綿羊好看呢?
又或者是,因為陌岩和涅道當自己是他們的親人,而不是一個用來觀賞和娛樂的美姬?
二人上車後,照例無話,魅羽便開始考慮刺殺崇輔這件事該如何布局。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崇輔的修為到底比她高多少。這點她可以直接問涅道,也可以試着在今日的壽宴上暗暗使用探視術,便能有個大緻的把握。
倘若崇輔的修為比她高很多,那麼刺殺就必須在皇城内進行。因為皇城裡有禁制内力的法器,但她因為修了靈寶的異世功法,可以不受影響,這就能大大加強她的勝算了。當然了,崇輔的外家功夫自然要強她很多,所以也不能輕敵。
但是靈寶功法的問題是,由于那個世界的規則基本是和這裡反着的,很多她自己原有的招數用了靈寶内功後,還不知道會産生什麼樣的效果。而類似于陰陽魚那種照搬的招式,目前她隻學了四個,另三個還沒機會用過。最好能在刺殺崇輔之前,先到别處找個機會試試。
其次,關于幫手的問題。倘若她可以用幫手的話,那铮引的□□和毅斌的易容術興許能幫上大忙。可她不想把這二人牽扯進來,雖然她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拒絕。她自己是遲早要離開修羅的,而那兩人還要在這裡繼續生活,一旦事情敗露會給他們帶來危險。所以這件事隻能一個人完成。
“我那天晚上大概是晚飯時分回來的,”耳中忽聽涅道說道。此刻他的臉正望着車窗外的景色,所以她看不到他的神色。
“那日我在山上找到了一棵深紅色的大葉蘑菇,不确定是不是靈芝,便拿回來給你看。一直在你門口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确信你不會再回來了。”
魅羽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回憶她最後一天身為肥果時,離開龍螈寺的情形。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半,但一想到那日是冬至,瑟瑟的寒風中坐着一隻小兔子一直等到天亮,還是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
更不用說,與此同時在病榻上還躺着另一個人,随着時間一刻刻過去,言猶在耳的承諾也在一絲絲破碎。
“再告訴你個秘密。夜摩天的人和鷹裘不是我派去雲冉峰的,雖然那時鷹裘已知道你的存在。他們出手可能重了些,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讓你家長老卧床二十多天都爬不起來——他那是在裝病的啦!”說道這裡,涅道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什麼?裝病?魅羽張大了嘴巴。仔細想了想,一切都了然了。當時在雲冉峰受傷的可不止陌岩一人,但其他人除了外傷,一早都痊愈了。連她自己被火燒掉的眉毛都長回來了,他卻連床都下不了。原來竟是裝的?
“隻可惜,裝病也沒能把你這個死胖子留下來。”涅道止住了笑。“他……人還算不錯吧。這門親事我允了。”
魅羽撇撇嘴。什麼時候主人的婚姻大事還要寵物來批準了?
扭頭又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年輕男子,一向表情嚴肅的古銅色面龐被窗外的夕陽染成了绯紅色。雖然活了一萬多年了,但大部分時間是被壓在山下渾渾噩噩地度過的。在這期間,父母相繼離世,姐姐也謠傳被害了。即使到了今日,涅佩佩和她丈夫仍被他藏在修羅的某處,輕易不敢去見面。
所以說來說去,他确實在某段時間内隻有自己這個“死胖子”唯一一個親人。他現在能這樣善待她,說明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想來也不會真的背棄收留過他的岫勁和陌岩二人。
隻不過作為修羅界的繼承人,要讓萬千好勇鬥狠的修羅人臣服于他。内有大權獨攬的皇叔在處處使壞,外有他化天強敵窺視他的疆土,他不得不時刻維持自己作為一個魔王霸主的尊嚴和形象。即使是邀請自己的親戚來家裡住一段這種平常人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都要大動幹戈搞成兩軍作戰一樣。
馬車停了。魅羽從車窗向前望去,見崇輔的大門口離得還有一段距離。但手拿禮物的軍官和大臣,不管老的少的職位高低,在大街上排隊都排到這兒來了。
又瞥了涅道一眼,他的臉色自是很不好看。
别急,她在心裡暗暗對他說,你主人肥果我别的本事沒有,拆台、砸場子、挑撥離間,那可是與生俱來的,學都不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