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等,随着他修為的不斷提高,會不會對男女之情也越來越淡漠呢,就像其他那些高僧一樣?她的笑容僵住了。想象着陌岩像大雄寶殿裡的佛祖像一樣“慈悲”地低眉望着她,不由起了一身雞皮。
不是不再愛她,而是與此同時也毫無分别地愛着世間一切别的生靈和萬物。這樣的愛,她能接受嗎?
想到這裡,有些喪氣地搖搖頭。還下一世呢,這一世怎麼樣都還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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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後,按照修羅人的風俗,客人們來到後院玩些小遊戲和有趣的競技。比如投壺擲飛镖、單手碎石、倒立走索、騎龍骥。當然了,普通人家通常隻有巴掌大的地兒,能制備一兩樣就不錯了。崇輔的後院占地一望無際,來賀壽的七八十個兵将和三十多個文官轉眼便分散開來。
不過修羅人向來民風淳樸,沒過多久連府上的侍衛和來賀壽的将官的下屬們也都加入了進來,玩起來就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了。天色雖已全黑,四處點燃的火把倒也将整片場地照得亮如白晝。
然而魅羽也很快發現,并非所有人都對她友好。這也不稀奇,她琢磨着,涅道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對修羅人來說都是一種神話式的虛幻存在。崇輔無論有多少優缺點,席上所有的人估計從出生起,看到的聽到的就隻有他這一個大統領,所以孰親孰生就不用說了。
尤其是有那麼二十來個軍人,一看就是崇輔至死不渝的追随者和親信。這當中包括那七個天旭官中還剩下的六個,看神情對魅羽恨之入骨。這些人是不能籠絡,隻能想辦法除去的,她在心裡暗暗對涅道說。
然而凡事有黑就有白。這幾個天旭官既受崇輔恩惠重,便會過于維護他的利益,同時也難免有些驕奢跋扈。魅羽尋思着,其結果是使得軍中對他們不滿的人日益增多,反而自動站成了“法王黨”……
“好哦!太厲害了!”
“殷天旭英勇神武,騎術無雙!”
耳中聽得衆人呐喊,魅羽扭頭望去。見跑馬場上有一人正騎在一匹龍骥上,縱橫馳騁。
龍骥是修羅特有的一種馬,乍看之下,這種馬醜陋又鬼祟,還不如驢子長得俊。一身褐色的毛刺棱着,怎麼梳也不順的樣子。馬蹄很大,像個嬰兒頭。臉上的表情像是時刻在轉着鬼心眼兒。
關鍵是性格,極度欺軟怕硬、見異思遷。騎手要是騎術高超、武藝強悍,它便老實聽話甚至搖尾乞憐。一旦騎手落了難、受了傷,它便立刻自顧自逃命去也。
然而這種馬在修羅陸軍中還是很受歡迎,因為跑得實在太快了!在千軍萬馬之中,那四隻嬰兒頭般大小的蹄子一旦撂起來,但見一團塵土不見人,轉眼就能把敵軍我軍都甩到身後。
而且這個龍骥的大蹄子還有另一種用處,就是用來踹敵軍戰馬的馬腿,一踹一個準兒,管教對方連人帶馬立刻趴下。當然了,前提是騎它的人當下也是個英勇無敵的強者才行。否則它可能立刻撇了騎手,投降敵軍或者自己逍遙去。
魅羽聽衆人喝彩,便擠上前去。見殷天旭此刻正威風凜凜地手拿長槍,騎在一匹雄壯的龍骥背上。離看客較遠的地方有條小河,大概六七丈寬,水看樣子不深。河面上能看到豎直紮在河底的一根根木樁。此刻騎手們在比試誰能連人帶馬橫躍最少的次數而過河。
要知道每根木樁的橫截面比龍骥的蹄子還小,木樁之間的距離也不規則。躍到河上的馬匹通常最多有兩個蹄能踩上木樁。不掉進水裡就不錯了,再向前躍的力量便要大打折扣。當然騎手也可以用手中長槍紮到木樁上,助馬跳躍。
一般人都至少要在河中落樁兩次,殷天旭和他的龍骥隻要停一次便能到達對面。剛一開始還有五六人和他并躍,但由于他的騎術過于精湛,使得其他的龍骥們對他崇拜不已,很快便都選擇遠遠地站到一邊。雖然還沒把背上的騎手甩下來,但那副模樣真是委屈之極。就像一群搶果子的小孩子中隻有一個摸到了肉、其他摸到的都是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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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輔黨們見此光景,自是越喝彩越開心。魅羽向更遠處望去,見涅道和崇輔二人正緩步走在河上遊的一座小橋上。那一帶應當比較安靜,也不知二人在聊些什麼。
收回目光,凝神盯着殷天旭□□的龍骥。開始龍骥并沒注意到她,但片刻之後還是察覺了。愣在原地,任殷天旭如何驅趕,都不再移動分毫。
魅羽原先曾多次借涅道的餘威,用眼光震懾住猛獸,但還從未嘗試過和獸類精神交流過。現下剛好見場中有七匹龍骥,有公有母。靈機一動,便通過額前神庭穴發了條消息出去。
“都給我趴下。”
這個神庭穴她曾用過多次。先是用來和藤者的靈仆交流,又在靈寶老家和被她附體的啟娅交流過。此刻用于和畜生通話,果然也成功了。
隻見剛剛還在原地發愣的幾匹龍骥,立刻四肢軟倒在地,側躺了下來。不消說,騎在他們身上的兵士們都被摔到了地上。
“起來!沒用的畜生。”殷天旭氣得用靴子直踢躺在地上的坐騎。但龍骥們皮糙肉厚,臉皮也厚,完全不理睬他。
此刻其他騎手們正好找了個台階,嬉笑着湧出了跑馬場。殷天旭見欄杆外的看客們一陣哄笑,面子上過不去,隻得喃喃地說:“我看八成是累了……”
“不是累了,”魅羽說着躍入場中,“是嫌棄長官你騎術不行,不陪你玩了。”
“我騎術不好?”殷天旭此刻的樣子真的可以用怒發沖冠來形容。“我若是騎術不好,崇輔大人又怎麼會把騎兵的訓練交由我負責?”
魅羽也不答話,在趴倒的龍骥群中走了幾步,停在一匹看着較為嬌小的母馬面前。
“起來,”她在心裡說。母馬立刻一躍跳了起來,精神抖擻,像是一位等不及了立刻要上戰場的王後。場中的一些公馬看了,包括之前殷天旭騎的那匹,立刻站起身做谄媚之式。一個個将大前蹄子有規律地敲着地,鼻子裡還發出奇怪的靡靡之音。
殷天旭的臉色更難看了。
魅羽翻身上馬,拿上長槍一人一騎朝着河邊沖去。倘若能自由使用内力,她随便結個手印就過河了。可目前決不能讓崇輔知道自己有不受皇城禁制的方法,隻能想法鼓勵□□的龍骥了。心裡想着跟這匹母馬說點什麼好呢?
突然憶起了剛認識素輝時聽到的那句訓練口号:“不能弱得跟男人一樣。”
轉瞬間小河就在面前。魅羽用神庭穴對母馬說:“咱不能弱得跟公馬一樣!”跟着手中長槍向下猛戳,在小母馬即将躍起的那一刻狠狠地點了一下地面。
小母馬一躍至半空,魅羽耳邊風聲呼呼不絕。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小母馬,馬就是她。仿佛她倆這一生到此刻為止,等的就是這縱身一躍。
呼——
馬落下時,兩隻前蹄已搭在對面的岸邊。馬身後墜,眼看要把魅羽甩入水中。忽又前蹄用力一扒,背一挺,沖上河岸。馬場外的觀衆們似乎都看呆了,過了好久才爆發出一陣驚歎聲。連遠處的涅道都在望向這邊,朝着魅羽遙遙一笑。
實際上,魅羽這一躍也沾了自身體質的光。殷天旭比她高壯,體重至少是她三倍。馱他的龍骥要跳高躍遠,自然比魅羽的母馬要吃虧不少。但即使這樣,能一躍便過了河,也不是随便一個身材嬌小的騎手便能做得到的。
等她縱馬從附近的木橋上回來後,殷天旭和他的崇輔黨們已經離開了。其餘的衆人都問她從何處學的馬術。
“當然是法王親自教的了,”魅羽說。這也不能算說謊,沒有涅道給她的震懾力,龍骥們也不會由她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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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客人們都玩盡興了,已接近午夜。來時都是整齊的儀容,離開時則大汗淋漓,挽着袖子開着領口。
穿過那個巨大的愣乙八卦陣園林時,涅道走在前面,被十幾個将官擁簇着,一人一句說着閑話。魅羽樂得被丢在後面,可以一邊慢慢走,一邊再一次感受這個陣的玄機。
剛剛在住宅處和後院時,她已經觀察過了。到處都是人來人往,都是侍衛、仆人,和躲在暗處的眼睛。等到了大門口附近,有馬廄、門房、外加一個駐紮在那裡的守衛班。也就是說,崇輔每日進出家門,身邊護衛最少的時候,便是他自己和一兩個屬下穿過這片低矮園林的時候。這也是他為何要在這裡擺這麼厲害的一個大陣的原因吧。
行刺的日期和時辰,魅羽已經都定好了。假如到時真的在這個陣中動手,她該如何應對呢?首先,這附近藏不了人。若是遠距離飛躍過來,無論速度再快,也會導緻崇輔提前産生警惕。在不能用易容術冒充他下屬的情況下,她唯一的法寶便是攝心術了。
其次,身在皇城,内功隻能用靈寶心法。想起仁王經之印,她曾在赤缟地和龍螈山用過兩次。這兩次配合了靈寶心法後,變成一個“消陣”。萬一大陣被觸動,集結了天地戾氣來對付她,此印可作為防禦手段之一。但除此之外,她還得多想幾樣出來……
一個人從後面出現在她身邊,和她并肩走着。是铮引。二人穿過園林,一路無話,直到大門就在近前時,他才低聲說了兩個字:“不可。”
她擡頭望了他一眼,卻見他加快了步伐,不久便消失在其他正在散去的客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