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修羅軍在前庭地的基地披着一層溫暖的桔黃色。士兵們拿着大瓷碗、鐵勺和筷子,三三兩兩、叮叮當當地在夥房和宿舍之間走着。
兩天前剛剛經曆了前庭地史上最慘烈、但也是赢得最漂亮的一次大仗,人人心裡五味雜陳。既有痛失戰友、人生無常的感慨,又有死裡逃生後、看破榮辱身外物的豁達。這次重創了那些什麼鬼夭茲人,同時也令他化天軍隊對自己刮目相看,不能不說還有些自豪。
此刻铮引已用過晚飯,在他的府邸後院同法王的四大護法之一鷹裘一同散步。先前在戰場上,雖然那個組合戰艦人被魅羽毀掉了,後方還是有不少夭茲人的飛船在備戰。若不是鷹裘奉命率軍前來支援,并用上了他身為護法的各種神通,這次戰役依然不會有勝算。
二人緩緩踱步在開闊的後院裡。周圍沒有什麼亭台樓閣,就是樹比較多,隔三五步便有衛兵站崗。雖說這座統帥府是建在基地中,規模不可能太大,但也有十幾個房間,卧房客房會議室一應俱全。
此刻魅羽和她帶來的那個小嬰兒正在其中一間客房休息。也不知她醒了沒有,吃沒吃東西。這兩日铮引見過她幾面,她還很虛弱,不能多說話。每次醒來先要查看一下身邊那個叫小川的嬰兒怎麼樣了。
雖然知道這個嬰兒并不是她的孩子——七八個月前她還在修羅同他在一起呢——可每次見她抱着他那親昵的樣子,铮引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的皮膚好像受過傷,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為何會一個人帶着個小孩從地獄道飛出來,她的陌岩呢?
而每當回想起那晚在戰場的半空中接住她的那一幕,嘴角又會浮起笑意。唉,她老是這樣,什麼危險都要一個人去應付。雖然這種磨練讓她變得日益強大,可萬一有一次失誤,比如那天他要是晚到一瞬的功夫,後果就不堪設想。
所以過去的這兩天裡,他一步都沒離開過這座府邸。雖然已經增加了衛兵的人數,但崇輔若是想害她,那他的任何一個衛兵都有可能是刺客。
“崇輔大人的意思是,由将軍你來統領護衛隊,一同前往夜摩天。”
鷹裘的話将铮引帶回現實。他那張略帶紫紅色的臉微微轉過來,雙目頗有深意地望了望铮引。
說的是一個半月後去夜摩天狩獵的事。據說夜摩天南部有個巨大的島嶼叫南長音,島上有各種珍奇罕見的鳥獸。每隔十年,南長音便會邀請幾個天界盟友前來狩獵。
修羅嚴格說來并不算島上谷族的盟友。但四大護法和會飛的棉族人關系密切,所以谷族每次也會邀請崇輔前來,算是給棉族人的面子。目前涅道既然已經回來了,自然也禮貌地邀請了涅道。
可世人皆知這位混世魔王有震懾各種猛獸的神力。估摸着他仆一出現,所有生靈都吓得就地趴下不動,或者躲在窩裡不敢出來,那還打個什麼獵?因此涅道識趣地拒絕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崇輔這次一接到夜摩天的邀請,就跑去涅道那裡,請調铮引為他的護衛首領,來“保護他這個老頭子的安全”。涅道不去,一向守在他身邊的四大護法自然也不會去。可軍中到處都是崇輔的親信,難道除了铮引外還找不到其他軍官了?
用意很明顯——崇輔是打算對铮引動手了。
******
若說這位鎮國大将軍是如何與铮引結的仇呢?起因是铮引一連串辦了他的三個天旭官。先是在和他化天共禦外敵開始後,雙方決定各自釋放對方的俘虜。修羅這邊最後放的一批俘虜,是之前曾叛投他化天、後又被修羅軍自己俘獲回來的一些個修羅人。
當時铮引聽了心中一動,決定親自去看看。他心裡想的是查探一下燦易那個男友是否在其中。結果此人沒見到,反而被他認出了改名易姓後的樊天旭。铮引見到樊天旭後二話沒說,立刻命兵士拖出去砍了。這人必須死,即使代價是铮引自己跟着掉腦袋都在所不惜。
其後是負責新兵訓練的殷天旭,某天從修羅帶了十幾個新兵來前線實地觀摩。他早上用運輸船将新兵送去第七營後,自己便飛去第四營找廖天旭喝酒去了。
本來殷天旭在傍晚時分應當乘船回去接新兵。結果當晚他和廖天旭喝了個酩酊大醉,新兵們在第七營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到了半夜,第七營又沒有多餘的營房,便由幾個老兵趕馬車送回基地。途中不幸遇上夭茲人突襲,新老兵士全部犧牲。
而廖天旭也一同誤了事。他原本是第四營的副統領,掌管補給和火藥庫。那天開戰後,兵士來找他拿鑰匙,他卻因為酩酊大醉怎麼也記不起放哪裡了。其實鑰匙就在他身上,但兵士也沒想到要來搜他的身。結果第四營有多艘戰艦打到一半停了火。
铮引得知兩件事後,氣得渾身發抖。殷天旭當時就給辦了。廖天旭按規定其實也應當就地正法,可铮引思前想後,決定還是派人押回修羅,由法王定奪。
結果人送去後,自然是掉了腦袋。涅道還派人帶回來一通訓斥:再有類似的惡心事自己處理好了,少來惹他心煩!
不管怎麼說,崇輔和铮引已經是不共戴天了。
“那不知法王是什麼意思?”铮引問鷹裘。
“法王請将軍自己定奪,”鷹裘說,“将軍如有什麼需要,請盡管提。法王一定會盡力滿足。”
這麼說來,涅道是希望铮引前去夜摩天,借機除掉崇輔。反正無論誰殺誰,在皇城裡動手,或者在前線自相殘殺,畢竟不好看。遠在萬裡之外的其他天界,又是狩獵,那就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了。
當然了,被铮引反咬一口的風險,崇輔肯定也考慮到了。問題的關鍵在于,铮引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先不提崇輔作為涅道皇叔可能擁有的神通,無論铮引自己再忠于法王,他手下的兵将,恐怕大部分還是崇輔的人。
那他應該去嗎?他想起魅羽。雖然魅羽的修為比自己高很多,但身為一介女流,決定孤身去崇輔府行刺還是需要不少勇氣的。他能讓她看扁了嗎?
于是站定,沖鷹裘抱了下拳。“那就有勞護法轉告法王,铮引自當盡力而為。”
鷹裘沖他笑着點了下頭,二人又繼續踱步。“法王果然沒有看錯将軍。放心吧,我們四個護法,這些年下來也都收過一些徒弟。将軍若是願意,也可随……”
鷹裘和铮引同時止步。鷹裘身形不動,向左忽地飄過一丈多遠,從一個衛兵背上抽出一把金剛弩,扔給铮引。铮引接住後向右上空縱身一躍、轉身、扳動機簧。一支箭飛速地射向魅羽所在的屋子,從窗戶裡穿了進去。
一旁的衆衛兵見狀,立刻跑開,朝出事的房間湧了過去。铮引和鷹裘都沒有動。屋裡拿着匕首要行刺魅羽的士兵已經額頭中箭、倒地而亡。這點他倆都清楚。
随即铮引又意識到,鷹裘取來金剛弩後,完全可以自己動手。事實上,以他的神通即便不用任何兵器,也能在揮手間便隔空解決了刺客。可他卻交由铮引來處理,就好像屋裡住着的是将軍的家眷一樣。想到這裡,铮引的雙頰微微發燙。
鷹裘又笑了一下。沖魅羽那邊瞥了一眼,也不說破,隻是繼續讨論狩獵的事宜。
******
送走鷹裘後,天色已晚。铮引來魅羽屋裡查看情況。她看起來精神好多了,正陪着吃飽喝足的嬰兒在床上玩耍。
據她說,刺客進來的時候,小川剛好是醒着的。大叫了兩聲,把她也給吵醒了。不過當時她手足無力,所以若是沒有窗外飛來的那一箭,她就必死無疑了。
“所以你連續救了我兩次,铮引,謝謝你,”她沖他說。“不過我感覺好多了,明天你能派船送我們回龍螈寺嗎?”
他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他的房間就在這間屋對面,其實很想能和她單獨說幾句話。可嬰兒正醒着,又不能讓她丢下嬰兒不管。隻得悶悶不樂地回自己房間去。
進屋後,在桌邊坐下,越想越覺得自己沒用。這是他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本以為此生都不會重遇了。現在老天爺雙手送她到自己面前,他卻連開口讓她多住兩天、甚至單獨出來說會兒話的勇氣都沒有。他铮引真是個窩囊廢,慫透了……
他就這麼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敲得很随意。立刻起身去開門。他的下屬們是不敢這麼敲門的,所以肯定是她來了。
果然,她不僅來了,而且是一個人。小嬰兒估計睡着了。這讓他的心情一下子從谷底升到了半空。
“有本書,請你轉交給法王。”她的手裡拿着本書,将門在身後關好後,小聲地說。
他接過書。見她神色凝重,問:“什麼書?我能翻翻嗎?”
“當然。”
他回到桌前坐下,湊着燈光打開書。“這種文字……”
然後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文字雖然陌生,但看了幾張圖片後,也大緻知道是講什麼的了。“你從哪裡弄來的?”
這無疑是那些夭茲人的書,而且講的東西和他們的飛船有關。要知修羅的飛船在六道中是出了名地霸道,但夭茲人的飛船速度之快、機動性之強,便是修羅人也望塵莫及。
“從他們廢棄的書店裡,”她在另一把椅子中坐下,臉上帶着嘲諷的笑。“那些家夥也不怕給地獄道的人拿去。知道以地獄道目前的狀況,看了也沒用。”
“好,我後天正好要回去見法王,”他說着,将書合上。“哦對了,看我這記性。”
他站起來,快步走進裡間屋,翻出那個木盒子。這是幾個月前涅道讓他轉交給魅羽的,差點兒給忘了。
來到外間交給她。她将蓋子打開的那一瞬間,面上的神色像是被什麼刺痛了。
是一件新娘穿的大紅色喜服。铮引也曾偷偷打開瞄過一眼,當時他的表情和她現在的一樣。他傷心是因為知道,當這件喜服穿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别人的媳婦了。可她為什麼也傷心呢?
此刻她正把喜服拿出來,抖開了看。然後就噗嗤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她把喜服轉過來給他看,他也忍俊不禁了。
喜服做工精良,式樣也中規中矩,然而胸前用金線繡了一隻大兔子。
看來涅道真當自己是她娘家人了,铮引想。
“會的,會有那一天的,”她小聲嘀咕着,把喜服疊好放回盒子裡,心情似乎也輕快了一些。
“崇輔現在怎麼樣了?”他聽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