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這頭發嘛,都盤在頭頂,再做頂特大号的帽子,把頭發都蓋住。手腕上原本有陌岩送給她的那串佛珠,脖子上又加了一串黑色大珠子。白布襪子,蹬進一雙青色平底布鞋裡。這麼一裝扮,登時老了十歲的樣子。再一開口,連原本清脆俏皮的聲音都變得沙啞起來。
一切準備就緒。連小川也給置辦了身同款的小和尚裝,還剃了光頭。這天早上,講經堂初次開業了。魅羽長老坐在上方的蒲團裡。小川和尚在她身後抱着個大簽筒坐着,不時抽一支出來看看,好像能看懂一樣。筒裡有二百多支簽,都是昨日去集市買來的。
魅羽敲了幾下面前的深紅色大木魚,沖着下方的聽衆頌了一遍《楞嚴咒》,便開始說法。
“諸位善男子善女人,咱們先從最基本的‘拜佛’說起。有誰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拜佛嗎?”
“表示尊敬,”有人回答。
“請佛菩薩保佑我們平安。”
“多子多孫。”
“表示尊敬是對的,”魅羽耐心地說,“不過磕頭可不隻是尊敬佛祖。拜佛,同時也是拜自己。通過禮拜的方式,讓自己重視起來,生恭敬心和自信心。其實頓悟也好漸修也好,最後還不是得靠自己嗎?”
“那我以後不拜了,”有人說,“我自信得很。”
魅羽想瞪那人一眼,不過忍住了。“現在再說‘念佛’。我們為什麼要念佛号?佛能聽見嗎?應當說,佛若是想聽,是能聽見的。但是人家不會想聽。這又不是什麼仙樂,不斷被人叫名字有什麼好聽的?念佛是為了我們自己一心不亂。事實上,隻要你能做到一心不亂,不念佛,念别的什麼都行。”
“那請問大仙女長老,”一人舉手道,“我念‘孫柱是個二貨’行不行?”
“哎,我說常大頭,我招你惹你了?”又一人說道。
“我怎麼了?仙女長老說了,要一心不亂。我每天的糟心事不都是你給惹的?念及你是個二貨,我心裡才能平靜。”
“安靜,别吵!”魅羽使勁兒敲了幾下木魚。見大夥兒有的開始打哈欠,心想第一次也不宜搞太長。于是擡高聲音沖衆人說道:“現在開始求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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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聽求簽問卦,立刻來了精神。
魅羽又說:“共有兩種形式。第一種是求簽文,你得先告訴我你問的是事業、财運,還是婚姻這三種的哪一種。如果求到的簽看不懂的話,可以找我解簽。”
“嗚——”抱着簽筒的小川在背後叫道。
為何隻有三種呢?因為魅羽琢磨着,凡人最關心的健康和壽命這倆,在天庭裡是沒人問的。吃天庭的食物輕易不會生病。即使沒吃過王母蟠桃的,壽命也比凡間長久得多。
“這第二種呢,可是我們龍螈寺特有的問簽法門。”說着,從身後拿出一個黑木匣。“求問的乃是龍樹菩薩的三徒弟、詠羁菩薩。把你的問題寫在紙上,若是和菩薩有緣,他便會給出答案。”
下面的聽衆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魅羽叫排成兩隊,一隊求簽文,另一隊在事先準備好的紙張上寫問題。大概解了四五個人的簽之後,人群中一陣騷動。
“公爵回來了!”
“你家主子回來了,我們還是走吧。”
眨眼的功夫,仆人們就走光了。境初從門口走進來,本來就比較黝黑的臉上滿是疲倦。身上穿的是樣式怪異的深藍色褲裝,應當是剛從外天趕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來這裡了。
魅羽開始收拾東西。他卻說:“别忙,我也來求個簽。”
說完走到她面前,就地坐下,又歎了口氣。“看來流言這東西真不能信。我是聽說有個年輕貌美、風姿綽約的紅衣仙女搬到我家裡來住,就忙不疊趕回來。結果見到個尼姑。”
魅羽臉一熱。“你想問什麼?”
“事業财富,也就那麼回事兒了。自然是問姻緣。”
她回頭從小川懷裡取過簽筒,搖了搖,讓他抽了一支。他把抽出來的簽仔細讀了一遍,又還給她。“不懂,你給解解。”
魅羽接過簽,直覺告訴她,他不是讀不懂,就是要讓她看看。
“飛天換地洗紅塵,
不知身系二三魂。
姻緣前定無需問,
有情即是眼前人。”
“這說的什麼?”他問,嘴角掩飾不住笑意,“尤其是最後兩句。”
這是什麼癟三糊塗蛋寫的簽文?魅羽在心裡暗罵,真想把整筒簽給摔了。有點常識好不好?寺廟裡給人解簽的不都是高僧大德出家人嘛,怎麼可能和求簽的人姻緣前定?
“呃,說的是隻要心裡随時裝着情意,那看誰都跟看自己的愛人一樣。”
他盯着她。“恐怕不是這個意思吧?”
“嗨!”她不耐煩地一揮手。“賣簽的人胡寫的,誰知道什麼意思?要不,你還是問菩薩吧。”
他倒也聽話,提筆在面前的紙上寫了“境初問姻緣”五個字,放進她身邊的木匣子裡。
魅羽蓋上蓋子,雙掌合十,口中念了一段咒語。然後打開匣子,果然在那五個字後出現了一首詩。
“菩薩今日告境初,
定情信物是佛珠。
天花識得來時路,
愛人曾經是肥秃。”
這下他的樣子是真的困惑了。“肥秃?怎麼會呢……”
魅羽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說的竟是自己做肥果那段經曆?還好境初并不知情。于是故意嬉皮笑臉地指着他,“嗨嗨,沒看出來啊,你這人口味還挺重的嘛!”
“等等,”他将手伸進匣子裡,取出那張紙,并反轉過來。
原來紙的背面還有一行字。魅羽湊過頭去一看,寫的是:“肥秃此刻是尼姑。”
這下境初笑得渾身顫抖,腰都直不起來了。
魅羽雖然一身僧袍,也沒塗胭脂,可一張臉紅得真跟猴屁股一樣了。連菩薩都跟她開這種玩笑嗎?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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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亂收拾了下東西,在廳堂一角放好。随即抱起小川,同境初一起走出小樹林。
路上他大概覺得她已經尴尬夠了,便認真地問:“到底一個人的命運能被預測出來嗎?此時此刻你我的命運是不是已在某處寫好了,不能更改了?”
魅羽想了想,“也是也不是。六道運行的機制便是因果報應。倘若某人多少世來一直行善積德,就會有福報。兩個人上一世若是關系密切,那這一世也會有緣再遇。但這并不是說人就沒有自由意志了。若是未來早已定下,那修行也就沒了意義了。”
境初應當是累了,下午在自己屋裡休息。魅羽回房後脫掉僧袍,換成平日的裝束。回憶起上午發生的事,在屋裡來回踱着步,真是越想越懊惱。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本來她主動搬到人家家裡來,是什麼目的很明顯,而且已經搞得滿世界都知道了。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自己如此大費周章地建寺廟扮尼姑,應當是為了讨好他吧?其實她原先的計劃是在他回來後,先晾上他幾天。結果不知哪裡冒出這麼兩首直白的七言詩,簡直是把自己脫光了貼人家臉上了。
為了挽回自己的顔面,她決定晚飯後和他談一談。就先這麼說再那麼說再那麼說。剛好,傍晚下人來通知她,公爵請她過去一起用晚餐。考慮到要談的話題會比較嚴肅,她還特意選了件正式的衣服換上。
到了飯廳,仆人剛上完菜。境初已經換了套幹淨又舒适的天庭人服裝,看着沒有那麼疲倦了。也沒怎麼和她客氣就示意她坐下吃飯。
魅羽掃了一眼飯桌。菜雖然不是太多,不過有一半是肉菜和海鮮。他不是隻吃素了嗎?難不成還特意打聽了自己的飲食習慣?留了下神,果然他隻吃那幾盤素菜。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說:“王母派我來這裡的目的,你想必也很清楚。她說你們空處天其實不想理我們,你能跟我說說,是為什麼嗎?如果和我們攪和在一起的結果真的是對你的族人有害,那我們就不應當威逼利誘,讓你做族裡的罪人。至于我嘛,嗯,也不想欺騙你的感情。”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一直沒停下吃飯。她說完後等了會兒,見他沒反應,有點不理解。“你倒是說話啊?”
他停下筷子。“說什麼?”
“你覺得我剛才的提議怎麼樣?”
他想了想。“不太好。你還是照原計劃勾引我吧。”
說完又繼續吃起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