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因為經常飛行,知道無論看着多厚實的雲層,内裡都是松散的水汽。而這朵雲不同,裡面是比夜還漆黑的存在,名副其實的伸手不見五指。用探視法巡視四周,也是一片虛無。毋庸置疑,雲層确實有古怪,但境初不在裡面。
從雲裡鑽出來,正要返回地面,又有了主意。記得在龍嬰湖上曾和轅德夫婦讨論過這樣一種高維現象,就是兩個低維人看似是緊挨着的,其實在他們看不見也感知不到的那個維度上,有一段距離,那這兩人就永遠走不到一起。那有沒有這種可能,就是境初貌似不在這裡,但其實又是“在這裡”呢?她該怎麼把他找出來?
低維鉗制。現在她唯一能想到的策略便是使用低維鉗制。
關于這個低維鉗制,境初說過,其包涵的内容是很豐富的。共同特點是通過影響高維物體在低維上的屬性,而對其實現的一種整體操控或限制。此刻也無暇多想,直覺告訴她,将這片雲層強行移到别處試試看。
于是繞着烏雲縱向飛了一圈,又橫向一圈。雲從下方看着小,但真實體積也很可觀,飛這兩圈花了她不少時間。随後向着腳下的湖面一指。
“移!”
烏雲瞬間從頭頂消失,被砸到湖面上,散成一團水汽。當中有兩個人影噗通跌入水裡,正是境初和千面人。
成功了!魅羽當時隻是直覺,事後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千面人是在這雲中憑空造了個高維空間,雲的周圍還是低維世界。而雲隻能存在于空中,強行搬至水中令其消散,那雲裡的高維空間也就不複存在,所以二人被迫落回了低維世界。
當然這些都是她事後的推測。身經百戰的魅羽在看到二人落水的那一刻,便一頭直奔千面人俯沖下去,一掌将對方深深擊向湖底。因為千面人在突然掉出雲層時肯定會有片刻的迷惘。這時若是猶豫,給他反應過來制住境初,再要救人就困難了。
一擊過後,也沒有追擊,隻是攜上一旁的境初從水中躍出,朝島上飛去。她沒必要和千面人糾纏。兩天後,讓他主子親自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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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蔭節後的第二天,魅羽和境初坐特種部隊的飛船回兜率天。決賽是在海上的朱雀島舉行,之前已同百石約好,提前一天在朱雀島一家酒店會合。決賽場地同酒店隔兩條街。
二人辦完入住手續後,照約定于下午四點來到酒店的一間會議室。隻有百石一人,手裡提着兩包東西。瀚澤顯然不想見這二人。
三人在桌邊坐下。百石先是瞅了一眼已經回複女身的魅羽,歎了口氣,“我就說你之前是故意變成男人惡心我的。”
魅羽擡起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先說到底還要不要合作了?要合作就讓你大哥管好他的狗!”
百石顯然也聽說千面人行刺境初的事了,神色頗不自然。“抱歉抱歉,這還真不是我大哥吩咐的。嵘鑫先前一直不在兜率天,我們也沒告知他合作的事。沒想到他會擅做主張,跑去空處天做出這種事。我想可能是他的、他的某些……人裡,有誰同你們有私仇吧?”
原來千面人名叫嵘鑫,魅羽暗想。這個嵘鑫一下子占了這麼多人的魂,當中便有梓溪。現在看來,正主和他的成百上千個同心人之間并不完全是主仆的關系。梓溪的修為本就不弱,奪走曼珠沙華後更是功力大增,顯而易見他對嵘鑫也有一定的影響力。
境初擺了下手,“先說正事吧。”
百石将兩包東西分别遞給對面二人。“這是内院發給每個參賽者的衣服、面具,和變聲器。六名選手分三個組,每組一種顔色。進入參賽會場前必須穿戴好,否則取消參賽資格。”
境初用手摸了摸布包。“比賽項目打聽到了嗎?”
百石搖搖頭。“先前我大哥使了不少錢,才打進旺灘分部。可這次的兩個對手——閻王同漣靳公子,便是借内院一百個膽兒,他們也不敢得罪。”
魅羽道:“我們六個參賽者中,你同你大哥修為最高。内院多半會避免武鬥,來給那二人增加勝算。”
百石點點頭,“話雖如此,内院成立的宗旨是堪破六道、共同越境。而且比賽過程會直播給全體會員。四個項目中,會有兩項由舉辦方事先拟好,另兩項則由全體會員當場投票。這麼一來,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接下來是沉默。魅羽想起還在龍螈寺的時候,六大寺為争奪曼珠沙華參加的那次殿試。當時梓溪是如何同三王子沁巒勾結,而她又如何利用了沁巒的弱點進行“反勾結”。心說沒有攻不破的城牆,還是你們這些高維人比較死腦筋罷了。
然而這些話又沒必要告訴他們。說明書拿不拿得到畢竟是他們的事,更不用說那麼些新仇舊恨還壓着沒算呢。若是換成她魅羽,直接關系到她的世界和她的愛人,那她絕不會在此刻聽天由命。
“比賽我們自會盡力,”耳中聽境初說,“但你們那邊也該表示下誠意吧?”
“誠意?”百石愣了下,看了看魅羽,沖境初說,“我把老婆都讓給你了,還不夠誠意?”
“什麼?”“什麼?”魅羽和境初異口同聲地說。
“說話注意點兒,”境初語氣不善,“我需要你讓嗎?”
百石哼了一聲,“你認識她才幾天?我要是一早把她讓給铮引,現在還有你什麼事?”
“铮引?铮引怎麼了?”境初像是要從椅子裡站起來。
“哪兒那麼多廢話?”魅羽按住他,沖百石說,“決賽前我們要看到千面人被打屁股的錄像。否則各走各路,一拍兩散。”
同百石談完,離開會議室,二人坐電梯上樓。一進客房,關上門,境初就握住她手臂,問:“铮引那個是怎麼回事?當初他要娶你,百石不肯放人,對不對?”
“什麼呀,”她沒好氣地說,同時掙脫他的手,“哪有這回事?人家铮引可老實了。”
心說姑奶奶我要是打算嫁給誰,别人攔得住嗎?
境初不依不饒,“他老實,那就是說我不老實喽?”
她歎了口氣,“不如我們現在就去修羅,拉上幾個評委,你倆當面比一比,看誰更老實好不好?别以為長得帥就可以不講理。”
最後這句話起到了應起的作用。聽到之人總算恢複了理智,神色放緩。“不急不急,等生完孩子再去比也不遲。”
不急……魅羽想起臨别前景蕭說的,铮引因為常年帶着别人的阿賴耶識,大概活不過一年半載了。而她又已經答應了境初,接下來同他一起去找兒子。她很想對他說,她早就下定決心同他在一起了,隻是此事關系重大,總不能為了避嫌就對铮引的厄運坐視不理吧?
然而以境初目前的狀态,在這件事上一點就着,根本不會冷靜思考。當然這也不能怨他,之前陌岩在铮引的問題上也是一觸即跳,陌岩還是有修為的高僧呢。
這可如何是好?還是及早通知涅道吧,讓他去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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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是在第二日午後。境初和魅羽在客房吃過早飯後,打開随身攜帶的電腦,果然看到百石發來的錄像。魅羽湊頭過來,二人邊看邊指指點點。
兜率天是文明社會,當衆打下屬是不行的。錄像中的千面人嵘鑫被罰天不亮便去人來人往的仙羽廣場派傳單,逢人就問:“要不要洗頭?”不派完兩千張不許回家。這對于一向心高氣傲的武學宗師嵘鑫來說——當然還牽扯到梓溪——魅羽和境初都認為懲罰得當。
二人随後換上參賽者穿的衣服。還好并無搞怪之處,就是普通的襯衣和褲裝,他倆這組分到的顔色是藍色。再戴上卡通松鼠的面具,将小巧的變聲器在面具下部裝好。準備妥當,在酒店門口坐上内院派來的專車前往比賽地點。
隻隔兩條街,幾乎是才上車就下車了。由工作人員領進一座大樓,裡面有個能容四五百人的演奏大廳。有意思的是,每個座位裡都坐着一個身穿西裝或禮服的矽膠人。有的扭頭在和身邊的人說話,還有的一動不動,毫無生氣。
現在對這些高科技魅羽也司空見慣了,估計“活的”那些矽膠人每人連接一個不知身在兜率天何處的内院會員。會員可以通過矽膠人的眼睛和耳朵感知現場發生的事,同時也能用矽膠人的嘴巴和肢體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比看屏幕敲鍵盤有更強的臨場代入感。而不動的那些則代表某個會員今日沒有參加。
正前方是個大舞台,兩側各擺了幾張桌椅。一側坐的是主持和評委,另一側是六個參賽選手。魅羽是六人中唯一一個和其他五人都認識的,隻掃了一眼就知道誰是誰。百石和瀚澤一身褐色,頭戴狼狗面具。閻王和漣靳公子穿淺灰,戴兔子面具。
主持人依舊是個銳利又和藹的老太,不過和上次預賽裡的虛拟老太自是不同。手裡拿着本舊式藍皮書,走到舞台正中央,沖台下說:“今日的比試,獎品是這本六道說明書。有不少人私下裡詢問,為何不能把這本書多複印幾本,給更多的人看?”
這個問題一出,場間一片鴉雀無聲。魅羽也有同樣的疑惑,便豎着耳朵聽對方怎麼說。
老太見沒人吭聲,不無得意地說,“答案嘛,當然可以多印幾本。等比賽結束,到了赢家手裡,他愛給誰就給誰。隻不過如果還沒比就人手發一本,那咱們還看什麼?”
此言一出,場間一片哄笑。魅羽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老太太。人都有老的時候,她隻希望自己能一直做個诙諧的人。
老太也不多啰嗦。“這第一個項目,是内院定的。比的是唱歌,還得是情歌對唱,一人一句那種。隻有一人唱的組,算出局。現在給參賽者五分鐘時間準備。”
魅羽和境初聞言,互望一眼,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到憂慮。這個題目看似容易,實則不然。她二人認識至今才三個多月,之前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裡。雖然共同語言有不少,但她敢保證她會唱的歌他都不會,反之亦然。這可怎麼辦呢?第一局就敗下陣來,還如何見人?
再望望百石兄弟二人,也目露難色。這對兄弟二十多年沒在一起生活了,情況好不到哪兒去。隻有閻王和漣靳那組氣氛輕松。二男之前有沒有來往不知道,但既然都住在旺灘,要找幾首共同熟悉的情歌出來還不容易?
“哎,有了,”境初突然低聲說,“你記得特種部隊飯堂裡經常放的那支歌嗎?”
魅羽想了想,“哪一首?你說的是冬菇雞大嬸喜歡跟着哼哼的那首嗎?”
“對對對,就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