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胡思亂想着,終于到了亥時。先是隐身飛入半空,再使了個攝心術變作玉帝的模樣,緩緩落到池邊。
仙仆見玉帝歸來,連忙起身。魅羽問他:“剛剛可有人來過此處?”
仙仆使勁兒搖頭,“回陛下,仙鳥都未飛來一隻。”
魅羽點點頭,“你可以回去了。”攝心術畢竟破綻多多,别給他看出什麼來。等仙仆走開後,她就跳進粉色的池子中,能看到那個水晶儀還在池底發着晃動的光。
不管了,好舒服啊!瑤池的水真是讓全身每根骨頭、每個汗毛孔都放松下來。精神逐漸飽滿,有真氣在經絡中暢快地遊走。泡了會兒,想起頭頂部還未濕水。做壞事要做到底,是不是?閉氣,将自己整個人都浸入水中片刻。之後從水中一躍而出。
周身還在滴水,得趕緊走了,别給玉帝逮着。結果擡頭一看,玉帝正在空中下落。魅羽心裡急忙轉着心思。這,若是問起來,就說自己是因為急着要解靈力裡的毒才使計策進來洗澡的。隻要絕口不提在聖帝殿偷聽之事,玉帝又能奈她何?
不料玉帝雙腳着地後,根本沒有開口詢問。先是愣愣地望着她,臉上滿是驚恐之色,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接着雙腿一彎跪到了地上,雙手捂面。玉帝竟然哭了。
“老天爺啊!我這是做了什麼孽?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這位六道絕尊此刻哭天搶地、傷心欲絕。哭到後來匍匐在地,用拳頭捶打着地面。
哎呀,魅羽有些心虛了,到此刻也不清楚剛剛到底做了什麼。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和之前一模一樣,沒啥變化呀。不過見玉帝的表現,毫無疑問已成功破壞了他的計劃,對靈寶算是有所交代了。隻不過才跟靈寶和解,這又跟玉帝結上仇了。怎麼她淨得罪些這種級别的人物?然而想到這麼做是為了救铮引一命,也就心安了。
遂撇下玉帝,回到先前藏行李之處,拎起包袱朝飛船起降的那個闆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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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後魅羽是真疲了,一路迷糊到前庭地的修羅基地。當中亂七八糟做了好幾個夢。夢見同境初一起去飯店吃飯,吃到一半時他把一張大餅中間挖了個洞,非要套她脖子上……
到基地時是第二日清晨。下船後直奔統帥府,一見門裡門外那麼多随從就知道法王來了。心裡咯噔一下。涅道通常隻有在重大戰役時才會出現在前線,現在趕過來,難道是因為铮引情況不妙?
此刻前廳裡靠牆處跪了一溜的軍醫和随涅道前來的禦醫。估計是治不好铮引的病,正在受罰。涅道原本坐在一張桌旁,看到魅羽進來愣了一下,臉沉下來,斜着眼睛望着她。
“終于知道回來了。你男人呢?”
她低下頭。“不要我了。”
“我早說了吧!”涅道一掌拍在桌子上,用上等木材制成的桌子頃刻間碎成一堆爛木頭。旁邊馬上跑過來兩個士兵,将木頭抱出屋。
涅道起身,走到魅羽跟前站住。“早跟你說外面的男人靠不住的,現在相信了?”頓了頓,又問:“要不要我去揍那家夥一頓?”
“别,千萬别!”她慌忙擡頭,沖他擺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會出人命的。
他歎了口氣,翻了個白眼兒。“趕緊進去吧,铮引沒幾天了。”
魅羽聞言連忙繞過他,朝裡屋快步走去。铮引躺在床上,一旁的小桌上都是杯碗瓶罐。她隻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铮引一向都很瘦,上次見時氣色已經很糟。這才沒過幾天,此刻雙目深陷,虛弱得像是随時會咽氣。
“你回來了,”他說,應當是剛被涅道吵醒的。
她給他的腦後墊多了個枕頭,在他床邊坐下。突然回憶起那次陌岩卧病在床的情形。事後知道他是在裝病,為了留住她假扮的那個大胖和尚。然而……最終他還是在她生命中消失了。
“我說,怎麼突然嚴重了?”她故作輕松地問,“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你和境初分手了?”他皺眉望向她,“為什麼?”
她想了想,咧嘴一笑,“性格不合。”
他的神情明顯不相信她的話,不過也沒有質疑。隻是緩緩擡起一隻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别擔心,”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那麼溫和,“咱們再找個好人家。到時候,法王家的門檻兒會被提親的人踩爛的。”
說話間,窗外的太陽在漸漸升高,從窗簾縫裡射進來的光線将屋子照得越來越亮。魅羽望着面前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卻能清晰地感到他的世界在逐漸黯淡下去。
事實上,從認識她以來,他便一直生活在她的“背景”裡。說背景,是因為他總在那裡,在她需要的時候一定會出現。而在其餘的時間,都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着。因為她有自己的真命天子,她要履行自己的承諾去找那個人,這在二人初識時便已注定是無法改變的了。想想,這對他來說會是個多麼令人絕望的事實。
而公平地說,得是多麼幸運的女人,才能得到像铮引這樣的男人的愛。她很幸運,也在一直若無其事地糟蹋這種幸運。
“說你是個幸運兒吧!”她一拍巴掌,大大咧咧地說,“我前天去見靈寶了,他已經告訴我救你命的方法了。說出來誰都不信,就在四天王天的一個山谷,而咱們剛好和四天王天有天洞相連,你說你是不是撞大運?我估摸着吧,最多兩天的時間,我就能把那個什麼通世湖的水跟你弄回來。然後又是活蹦亂跳的一條好漢!”
她咳咳幹笑了兩聲,伸手想去捶他一拳又止住了,怕他被自己打死。随後才發覺,他可能壓根兒沒聽她在說什麼。自始至終他都在用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望着她,就像要把她此刻的樣子深深印入腦海、刻到靈魂裡,陪他去一個比黑夜還要黑的地方。
“是的,我真是很幸運……”他淡淡地說。
“那我現在就出發了啊,你好好養着啊。”她站起身。
“帶上這個,”他說着,從枕下摸出一把秀珍弩,遞給她。
她手裡捧着這件既是利器又是藝術品的小玩意兒,心知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铮引的父親和叔叔曾是修羅頭号弓箭制作手,而铮引自己在當上前庭地統帥後,也沒斷下為軍中制作箭弩。這不僅是勞動,也是一種自我實現,如同畫畫之于畫家,撫琴之于琴師。
她将秀珍弩别在腰間,走到門口,又站住,回頭沖他擡起一隻手臂,指着他說:“記住了,不許死啊。否則、否則我反目的。”
說完,不敢再多看一眼,大踏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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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離開後,铮引躺在床上,面上的神色越來越陰沉。擡起微微顫抖的手臂,抓起桌上的一隻茶杯,啪地摔到了地上。
門外立刻有兵士沖進來,驚恐地望着他。換成是法王,就是把房子拆了大家也不會眨下眼。可铮将軍一向是很溫和的,連大聲說話都是少有的事。
“将軍,有什麼事嗎?”
“傳我令下去,全軍戒嚴。無論敵軍盟軍,都不許放一個人進來。”
“呃,可是……”兵士遲疑地說,“不是剛剛和空處天達成協議,要他們幫忙建兵工廠嗎?”
“不需要!”铮引一口鮮血湧上喉嚨。“我們修羅人打仗,不用那些不識好歹的人幫忙。”
“是。将軍還有什麼吩咐?”
“讓外面的醫生都撤了吧。”他望着屋頂躺好,面上的神情複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