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邁步進入大廳,周遭氣溫驟降。奇怪,之前沒進門的時候像是見廳裡有光,為何進來之後卻如此昏暗?用探視法一看,這哪裡是個廳堂?分明是個望不見邊緣的荒漠。難道先前铮引他們就是在這裡和成烎會談的?不會吧。
踏着地上粗粝的沙石超前走,腳尖碰到白骨、骷髅、蛇蟲之類的事物就擡腳踢走。天空的顔色很暗,但又不是純黑,裡面透着股繡紅。屍骨腐爛的腥臭味在空氣中時濃時淡,讓她想起鬼道的赤缟地。
這麼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魅羽心急起來。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中,但必須盡快找到成烎。剛才她隻是輕輕點了铮引的穴,這時應當早就被鷹裘解開了。他們三人不可能撇下她回前庭地,可能都已經找到碼頭那一帶了。
成烎的名字剛在腦中閃過,前方的荒漠中就現出一座大山。四周也不再寂靜,回蕩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空中時不時有倒挂着的人伸頭下來看她,有的臉在滴血,有的枯發垂到地上、長舌繞着脖子。魅羽起先隻是不理不睬,繞道而行。後來突然竄下來一位,差點同她額頭撞額頭。她火了。
“整蠱作怪的這是吓唬誰呢?”放開嗓子沖四周的黑暗罵道,“本姑娘就是鬼道出身,什麼魑魅魍魉沒見過?見過長得醜的,沒見過這麼低智商兼二貨的,也不嫌丢人?知道正常人為什麼都是頭沖上走路的嗎?一有情況溜得快,還能撿到錢。隻有那些個窮極無聊九不搭八的巨嬰,無端端非要把自己當臘肉挂着,有事沒事還咧着個大嘴傻笑。别人投胎的投胎、成仙的成仙去了,他挂了一千年還在那傻笑,活該吧!”
話音剛落,頭頂的空中傳來一聲雷鳴般的怒喝:“哪來的野丫頭?你自己硬闖别人地盤還指手畫腳,膽子不小!”
魅羽使勁兒仰頭,這才看清原來面前盤腿坐着個和山一樣高的男人,一身黑袍,額頭上有隻粉色的第三眼。本來想着罵回去的詞兒立即咽了回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響頭。
魅羽并沒見過成烎或者粉魄魄。然而既是鬼道出身,盡管後來修成半個仙體,先前的一些感應還是保留了下來。面前這人曾是統治鬼道幾千年的鬼王,算魅羽的老祖宗。路過墳墓都得跪拜呢,更不用說見到本人了。
“孫輩魅羽叩見鬼祖宗。都道祖宗您早早羽化登仙、跳出六道,不要您的子孫和臣民了。卻不料在這世外桃源享福呢!”
靈識中見成烎望向她的神色緩和了些。魅羽一向自诩沒有她搞不定的老頭子,眼下依舊跪在地上,嘴裡滔滔不絕地說:“剛才言語多有冒犯,實屬不敬。祖宗出言教訓小輩,也是一片愛護之意。然則入異鄉而不懼,是承襲了祖宗您的膽識;敢在别人領地裡指手畫腳,才不堕了咱們海盜的威名。丫頭我雖然不才,一路勤學苦練、奮勇殺敵,叫外人都說咱們鬼道的後輩有出息,也算是給祖宗您長臉了,對不對?”
成烎聞言,呵呵笑了幾聲。“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人鬼都見過無數。像丫頭這麼能言善道的,還真不多。起來吧。”
在魅羽站起身的同時,周遭也亮了起來。荒漠和野鬼消失了,她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中。正前方哪還有什麼高山?是綴滿神鳥羽毛的座椅、日塌,和整塊粉色水晶雕成的茶幾。成烎已收了法身,身上穿着一襲粉色睡袍,坐在正中央的龍椅中。
“你說你是魅羽。之前不是跟着那個陌岩和尚嗎,怎麼又和修羅人混到一處?”
魅羽一愣。成烎老早就不在六道了,連她的事也知道?轉念一想,都說粉魄魄在赤缟地留了好多魂魄。那次她和陌岩一同去赤缟地那次,莫非真的被遠在六道之外的他感知到了?
她歎了口氣,“說來話長。祖宗白天應當見過那三人,知道前庭地百萬軍民目前正流離失所。若是弄不到蜍羲這類寶物照明,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孫輩此次前來,求祖宗救我們一命。祖宗本領大,心又仁慈,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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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有那麼軟的人,那還是人嗎……”
铮引嘀咕着,臉上挂着笑,一動不動地坐在桌旁。前一刻她還趴在他懷裡,像隻綿軟的小貓,發髻散發着桂花油的香味。此刻隻有敞開的窗戶,和窗外吹進來的沁涼的夜風,讓他不由得懷疑起這一切的真實性。
之前的十幾年都是個沒爹沒娘更沒錢的苦孩子,鎮上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多瞅他一眼。不料新兵不到半年就遇上她,之後莫名其妙地成了法王的心腹、前庭地的統帥。多少次一腳、甚至兩腳都踏進鬼門關了,又被她救回來。
怎麼他的好運還沒用光嗎?會不會她從來就沒離開過境初、回到他身邊?也許最近的經曆都是他思念她過頭了,憑空想象出來的?待會兒鷹裘和九叔回來,就像根本不知道有魅羽這個人一樣,把他帶回前庭地……
“魅羽去哪裡了?”那二人走回雅間,問。
铮引猛地醒過神來,簡單解釋了兩句,鷹裘随後替他解開穴道。不用說,三人得立即趕回成烎府上,免得那丫頭做些什麼出格的事。
于是坐船返回碼頭。剛下船,遠遠見幾個身穿綠色軍裝的夭玆人使者站在前方鐵索橋處,被海盜攔着不讓入内。那幾人比劃了半天,最終垂頭喪氣地調頭往回走。同铮引三人打照面的時候,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陌生的語言,又擡起手掌沖三人做了個“砍頭”的手勢,随即大笑着揚長而去。
铮引三人不動聲色走到碼頭盡頭,然而海盜們也是不肯放行。
“還有完沒完?一個接一個,去了又回來,大統領今晚不用睡覺了?”
“打擾了,實在抱歉。隻不過我們有個夥伴應當在裡面。”
“那女的才進去不久,你們在這兒等着吧。”
無奈,三人隻得在碼頭上站着等。鷹裘沖铮引使了個眼色,铮引會意,微閉雙目将天眼投進遠處的成烎府中。果然見魅羽坐在自己白天坐過的那把椅子上,正在和成烎說話。
“祖宗說蜍羲被吃了,我信。但祖宗您神通廣大,隻手遮天,跺跺腳整個虛空都跟着震一震。肯定有别的辦法的,對嗎?”
這丫頭,铮引心道,平常說話蠻橫潑辣得緊。現在就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樣,滿臉無辜和崇拜之色。
“丫頭拍馬屁也沒用,我實在沒有類似的寶貝了。”
魅羽想了想。“也不一定非用來照明的。嗯,比如……前庭地之所以不能回六道,是因為之前的八個錨被打碎了。嘻嘻,不好意思就是丫頭我打碎的,當然那時也别無選擇。要是能弄他幾個新的錨,是不是就能回六道了?祖宗您既然早些年從事虛空航行,這種玩意兒應該有不少吧?”
咦,對啊,铮引心道,為啥他們三個就沒往這方面想?
成烎道:“那不是一回事兒。六道在創建之初,為了其安全性,必然做過防護措施,不是任何外來闆塊船想進來就能進的。被你打碎的那八個錨是什麼樣子的?”
魅羽簡單描述了一下那八座石碑的外形,以及石碑上刻着的蟲子一樣的文字。成烎聽後說:“應當就是這些文字起的作用。我聽說,早在六道産生之前,就有一些古老文字的存在。這些文字像咒語一樣,能決定六道中的很多事。”
“是編程語言嗎?”魅羽問。
“你說什麼?”成烎不解地反問。
铮引也不明白,但估計是她在那些天界裡學到的新事物。
聽魅羽接着說:“祖宗的意思是,随便找八塊石頭,隻要能把文字刻對,就可以有八個新的錨?”
“我猜,就是這樣。”
“唉,早說啊!”魅羽懊惱地說,“當初應當把石碑上的文字都拓下來,或者用照相機一照就更方便了。我也曾見過一本叫六道說明書之類的東西,可惜沒時間要來看看……那現在還有補救方法嗎?”
成烎沒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麼。魅羽瞪着大眼睛望着他,臉上那副單純又讨好的神色讓铮引莞爾。
“辦法,或許有。隻不過……成不成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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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引聞言,自是凝神傾聽。
“我好多年前得過一個寶物,叫紫幽格。當時有人是這麼和我解釋的,說虛空并非真的什麼都沒有,也不是平滑連續的,而是由一個個看不見的微小格子組成。過去的時間也并非如流水落花般逝去,也是由這麼一個個小格子同現在連着。唉,這些玄乎的東西我不懂。總之這個紫幽格的奧妙便在于,能讓人順着這些小格子爬到不同的空間甚至時間裡,去查看那時那刻的事物。”
“真的?”魅羽興奮地問,“那隻要去看看兩個月之前的那些石碑就成了,對吧?”
“沒那麼容易。這個紫幽格固然能把所有者最想知道的訊息調出來,但與此同時,也會随機捕捉一大堆與此人有關或者無關的各種場景,糅合在一起。你在進入那個幻境之後,要盡量想辦法在一天之内将需要的信息找出來。之後幻境破滅,要想再找隻能從頭開始,又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