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通話的另一端一片沉寂。過了會兒,聽她語氣冷淡地說:“境初,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已經決定同铮引在一起了。”
他一時沒明白過來。“你說什麼?你之前不是和隴艮說,去幫我找兒子嗎?”
“我确實曾打算過幫你找孩子,隻不過有些事是老天爺的安排,我也沒辦法。”
老天爺的安排,居然能怪到老天爺頭上?她離開的時候明明說要一個人去喇嘛國,替他打探常樹的情況,怎麼就跑回铮引身邊了?而且铮引不是已随前庭地離開六道了嗎,莫非又回來了?
“我承認先前是我不對,”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不該在天庭丢下你,自己走掉。當時我是在氣頭上,魅羽,我不能沒有——”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給的這個手環我也早就不戴了。我這裡有敵軍來襲,我是回住處取東西,剛好碰見你打來,現在還得趕去前線。再見吧,境初。哦對了,我懷疑你兒子可能在瑟塔寺堪布常樹手中,你去查一下吧。”她像是要挂斷了。
“等等!你這算怎麼回事?”他有些火了。什麼叫“懷疑”他兒子在常樹手中?之前在空處天隴艮給她看嫌犯照片的時候,她不是一眼就認出那人是常樹了嗎?這麼說話,難不成是故意奚落他?
“魅羽,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我認為我和你……總之我要見你的面,聽你當面告訴我。”
“真夠霸道的。”
“你不敢見我就是心虛!我不相信你忘得了我,你做不到。”
另一端一陣沉默,這種無聲的距離似乎比二人之間的物理距離還要難以逾越。
“那就試試看吧。”
通話斷了。境初重重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中,喘息着,隻希望剛剛經曆的都是幻覺。
是,走到今天這一步算他自找的,他活該。可她也太絕情了吧?雖然認識才半年,但一齊上過戰場,一齊出生入死對付高維人和高維生物。她同祖母早已是他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人了。十天前在祖母生日宴上他耍酒瘋時,她不是還主動搬到他身邊來坐了嗎?當時還以為她已經不計前嫌,要同他重歸于好。女人的心,怎麼變得這麼快?
就這麼靜靜地在屋裡坐着。過了好一會兒,他的面色終于由最初的驚詫和氣憤變為陰沉冷峻。随後站起身,拎起背包,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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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閻浮提,又名人道、娑婆世界,有多個子世界,例如魅羽先前去過的元識天和紫午甸洲。無所有處天建在南閻的基地位于子世界“玄沼”中。魅羽先前是在昏迷中被帶到基地來的,除了牢房就是審訊室,那之後也再沒見過境初的兒子。直到同常樹達成協議的幾天後,魅羽坐上飛船被帶離基地,方始看清這個玄沼世界的地貌。
概括說來,整個世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當然沼澤也可以千變萬化,有瑰麗的深藍色沼澤,水面上浮着大片淺綠色植被;有長着茂密蘆葦的叢林沼澤;有肮髒渾濁處處漩渦的泥沼。總之要想在地面上修路蓋樓是很難的,還好無所有處天科技發達,整個基地是懸在地面之上的一顆巨蛋。
“妙、妙啊,”被反剪雙手的魅羽站在窗前,望着漸漸遠去的基地,笑着對一旁的常樹說,“不僅有蛋的形狀,連外殼都像蛋皮一樣完整無缺,渾然天成。可以簡稱——混蛋。”
見他沒反應,又問:“你主子要枯玉禅做什麼用?是打算把不服從他們的天界都封起來嗎?”
常樹哼了一聲,“丫頭還是操心你自己吧。無所有處天就算與全六道同時開戰,也不會落了下風。”
也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蛋,此刻若是離開玄沼,估計能将整個南閻夷為平地。将來這個天界的人遲早會與六道中的其他世界為敵,無論六道有多少勢力參戰都會死傷慘重。想起她在修羅的那些戰友,雖然各個骁勇善戰,對付夭茲人已經是肝腦塗地了,在這幫人面前隻能做炮灰。然而倘若她用枯玉禅将這個禍害衆生的天界給封上呢?他們還能搞什麼“集體越境”嗎?
飛船駛離巨蛋後一直在朝一個方向飛,兩個時辰後來到一個沼澤湖旁邊。這個湖的溫度看着極高,在不停地向空中冒着泡泡。小的隻有巴掌大,大的和房屋一般大小,且在上升過程中不斷碰撞融合,就是不破。
這是在做什麼?魅羽心道,大老遠飛過來看泡泡?正納悶兒,飛船啟動了,朝着剛剛生成的一個巨型泡泡飛過去,平穩地鑽進泡泡中央,随着泡泡一同上升。越升越高,下方的沼澤大地被空中的泡泡阻斷視線,已經看不到了。
接着是噗地一下,泡泡終于破了,船也開始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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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降落後許久都沒有動靜。等了半天,勁力全失的魅羽才被兩個持槍的警衛壓着出了艙門。這兒是個較為開闊的山谷,不知是在喇嘛國的何處。原來玄沼子世界同人道的通道就是那些泡泡,隻是不知從這邊該如何過去。
明面裡有三排全副武裝的士兵守在谷中,一排擋在飛船前方,一排站在山谷東側,一排在西。雖然無法施展探視法,以魅羽在特種部隊受過的訓練,能迅速找出隐藏在周圍四個山頭上的猝擊手。有的面前支着槍,還有的用肩扛着火箭筒。怪不得剛剛等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敵人是做布置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本來她已下定決心将枯玉禅搶到手,再撥動指針瞬間趕至無所有處天,将那個天界封住。可敵人這般布置,一旦沖突起來,龍螈寺前來接她的僧人可就遭秧了。
正暗暗焦急,山谷入口處拐進來一個隊伍,清一色灰白色僧袍,都是龍螈寺僧衆。打頭的高個子是景蕭長老,還是那副不起眼的種菜僧打扮。這麼大年紀了居然親自趕來,讓魅羽很是感動。後面跟着洛石、陸錦、何楊、卧空四個師兄,以及十二個武僧。
龍螈寺僧人在離飛船十幾丈處站定,同常樹等人持僵持狀态。手中都沒拿兵器,然而魅羽一見每個人站的方位,就心道——壞了,這是決意要動武了。這十七人看似随意往哪兒一站,實則是擺了個“十七羅漢陣”。
為何是十七個羅漢?此陣乃陌岩的師父岫勁長老所創。曆來喇嘛國的每個武寺幾乎都會十八羅漢陣。這是個經典陣法,雖然在具體的演練上每個寺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說是大同小異。還有的寺嘗試過添多一人變為十九羅漢,卻發現這多出來的一人處處掣肘,不僅不能加大陣的威力,反而壞事。
而岫勁則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加人,反而減了一個人,被減掉的這個人還有個名字,叫“幽靈羅漢”。什麼意思?這個人到底是存在、還是不存在?減掉了,自然是沒有這麼一個人的。然而少了此人後,陣法的威力卻大大增強了。
首先是靈活性。原本滿滿的十八個人占了十八個位置,現在空出一個,此陣在變化上更加靈活。而且幽靈羅漢并非固定在某個陣位,随時可以在本來的十八人中遊走,讓人摸不着陣法變化的規律。
其次是利用了虛空的力量。無論道家還是佛門,都有“無能生有”,“虛空包羅萬象”的說法。尤其是佛家,認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無相才是實體。幽靈羅漢到底存不存在?說不存在,其實也存在。陣法一旦施展開來,敵方還真的能憑空感受到這麼一個看不見的強大存在,你說稀奇不稀奇?
總言之,這個陣算得上龍螈寺壓箱底的寶貝了。為了保密,岫勁說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使出來給外人瞧見。連當年梓溪帶人來砸廟、涅道領着四大護法捉魅羽時都沒動用,現下卻在景蕭的指揮下擺了出來,叫她如何能不感動?
可敵人的科技他們抵禦不了的啊,魅羽心下捉急,不知該不該出言提醒。卻聽常樹走上前去,朗聲問道:“景蕭,别來無恙啊?枯玉禅帶來了嗎?”
“常樹,虧你也是佛門之人,”景蕭毫不客氣地說,“竟然同那些邪門歪道混在一起,相信什麼集體越境。參禅悟道的終極目标是找回本心,成日打打殺殺、滿腦貪嗔癡怨,破的個什麼境?修行者要超越的,不是物質世界的牢籠,而是蒙蔽你心智的那些屏障。”
“少啰嗦!”常樹惱羞成怒,喝到,“我今天來這裡不是聽你這位高僧說教。枯玉禅在哪裡?趕緊交出來。否則不光這丫頭,你們這幫人一個也别想活着離開。”
在常樹和景蕭對話的時候,魅羽注意到頭頂天空的異樣。記得飛船在下降的時候天空還是一片晴朗,不知何時頭頂上方集結了厚厚一朵烏雲,此刻能看到這朵烏雲中心的氣流在緩緩旋轉。不會吧,難道是百石和千面人這些高維人要來了?
境初曾和她解釋過,高維世界因為比我們多了一個維度,在與低維世界接通時,這邊的物質會發散過去,導緻低氣壓的産生。而低氣壓使水蒸氣升高變冷,進而産生降雨。這也是先前為何每次高維人出現之前,天色都會晴轉陰的緣故。
也就是說,這次的行動是龍螈寺和高維人這兩個曾經的敵對方共同謀劃的?
正自疑惑,聽對面的景蕭答道:“枯玉禅嘛,那自然是不會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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