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先生,這邊請,”說話的是個留着山羊胡的中年軍官,而聽到他這句話的除了祁先生,還有堪堪躲到會議室書櫃頂上的小羽。
祁先生?小羽本已藏好身,聽到這個稱呼忍不住探出頭去,瞄了一眼下方小會議桌旁坐着的兩個人。軍官對面是個鴨梨身材的矮個子男人,穿套淺褐色條紋西裝,頸上系着黑白兩色格子圍巾,粗短的手指每比劃一下卻似指揮着千軍萬馬沖入敵營。天生的大老闆,擱到任何群體中都是話事的那位。
還真的是她一早認識的那位“祁哥”呢,小羽心道,有些人光看頭頂也不會認錯。不知祁哥還記不記得她衛小羽,八年前他曾被她拿匕首指着脖子。陌岩,他是肯定不會忘的。唉,這家夥怎麼無處不在啊?而她竟鬼使神差地和他上了同一艘船?
話說小羽忍痛丢棄天煞之後,扛着行李和大狗,趁夜色掩護自衛隊的幾個夥伴逃跑。眼瞅着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精疲力竭的幾人找了座半廢棄的建築物進去避風頭,小羽将行李包裡的水和食物分給大家充饑。六人養精蓄銳到黃昏再度來臨時,溜出來想偷一艘飛行器離開。這次的運氣倒不壞,不多時見前方一個燈火通明的廣場中央停着艘大型全封閉客運艦,估摸着能載一二百人。
客運艦前方入口處有幾個軍官和穿西裝的人踩着舷梯進艙,地面上還遠遠地排着一隊人,以穿便裝的旅客為主,男女老少都有。此處雖為空中軍事基地,總少不了服務行業與後勤人員。
船尾處另有個大些的入口敞開着,應當是給船員們裝卸物資用的。此刻雖未見人進進出出,但有個抱着槍的衛兵在門外把守。
這艘船鐵定是要飛離基地的了。小羽沖哲饒耳語兩句,再從行李中摸出一把錘子。不是随陌岩去白鵝甸時随身攜帶的那把鏽迹斑斑的古董,是她來到尼锟貧民窟後才在雜貨店裡買的。手一揚,錘子高高地飛了出去,落到客運艦頂部時砰然作響。舷梯上的客人停步擡頭張望,原本守在船尾入口處的那個衛兵則繞着船跑了小半圈,沿固定在船身某處的小梯子一路攀爬到船的頂部查看。
待衛兵手執小錘重返地面時,小羽等人已悄然入艦。進去後沒走幾步見到一間緊閉的門上寫着“儲物間”三個字。無論飛船還是地面建築物,最理想的藏身處莫過于那些存放吸塵器、繩索、大箱廁紙的儲物間了。這種地方通常不上鎖,開船後也很少會有人來。再加上周邊都是嗡鳴的機艙,發出點兒動靜也沒人聽得到。
所以儲物間真可謂藏身寶地啊,隻是小羽算錯了一件事——她自己的耐性。船沒多久就啟程了,也不知道要飛去哪兒、飛多久。人家其餘幾個進屋後就開始倚牆席地而坐,閉眼補個覺啥的。女孫猴已經休息了一整日,現如今渾身的能量沒處使,兩隻火眼金睛在黑暗中忽閃個不停。時不時移動一下拖把,要麼将紙箱摳個洞,瞅瞅裡面裝着啥。
儲物間裡沒有空調,悶熱的空氣中夾帶着消毒水的味道。大家估計也都渴了,疲倦加缺水容易讓人低血糖。小羽包裡雖然還裝着小半壺的水,她沒法當着饑渴的夥伴們自己獨飲。
“你們在這兒等着,”小羽沖戰友們說,“拐角那裡有間船員休息室,裡面有咖啡機什麼的,我去給你們弄點兒喝的。都要加糖的對吧?”
“别,”哲饒揪住她的袖子,“忍忍吧,給人撞見就麻煩了。”
哲饒頭臉和胳膊上都是汗,不過小羽認為肌肉結實的人流汗好看。筋骨羸弱的人流汗,就總讓人擔心是不是病了。而那種走兩步就氣喘籲籲渾身濕透的大胖子,應當是沒人喜歡的吧?
肥果……一個名字忽然從記憶深處竄出來。
陌岩就喜歡肥果……陌岩有潔癖,這種想法毫無道理,被小羽抛到腦後。
當然哲饒的憂慮也不是沒有道理。小羽并非有勇無謀的傻大姐,略一思考,從行李中取出梳子,将淩亂的馬尾從新紮好。又脫下緊身小背心外髒兮兮的長袖運動衫,換了件幹淨的蜜色薄針織衫,抱上大狗就要出門。
“小心點兒,”哲饒囑咐道,“快去快回,弄不到就算了。”
離開儲物間,小羽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去船員休息室。她是個十四五歲、朝氣蓬勃的少女,懷裡的公仔狗雖然髒,可這有什麼問題嗎?也許就是白天逛花園的時候掉進池塘裡了。這樣一個女孩有可能操縱着□□米高的鋼鐵巨人,手上連發炮彈,一腳将裝甲車踩個稀巴爛?
運氣不好,客運艦底層的休息室裡已擠滿工作人員。這麼大一艘船,貌似乘客也不多,小羽作為客人沒理由會舍棄樓上寬敞的雅間,跑來地下室跟船員們搶咖啡。于是轉身踏上狹窄的旋轉鐵樓梯,每登一步台階,下方如煙霧一樣彌漫的機器噪音就減弱一分。連上三層樓,置身于鋪着地毯的靜谧走廊中。
哎别說,沒走多遠就路過一間敞開的小會議室。靠門處擺着咖啡機、熱水機和冰櫃。再往裡有隻寬大的書櫥,玻璃窗裡除了書籍、雜志,還有給旅客解悶用的棋盤遊戲。小羽琢磨着一杯杯的咖啡不好端,見冷櫃裡有那種五升大小的桶裝純淨水,心想就拎一桶回去給大家解渴吧。
也就是這節骨眼上聽軍官招呼祁哥走進會議室,小羽飛快地做了個決定。她可以假扮無知少女,拎一桶水離開就是,不過又好奇這倆人進來做什麼。擡眼瞄了一下書櫃頂部,近兩米寬,坐在會議桌旁的人應當望不見那上面藏了人。于是雙腳離地,身子輕飄飄地貼上屋頂,再旋進書櫥與屋頂的空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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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會議室的門,幹瘦蠟黃的軍官與油光滿面的祁哥面對面在會議桌旁坐下。
“祁先生,突德長老讓我轉告您,這回我們可全靠您撐腰了!長老他原本就不贊同冒那麼大風險去救巴塞厲,再怎麼厲害畢竟是五百年前的科技了。人總得往前看,是吧?”
一聽就滿滿的私心,櫥頂的小羽在心裡說,打着堂皇的旗号為自己找借口。
“結果元老院的其他長老們都是頑固不化的死腦筋啊,還就認他們那位‘大統領’。好吧,救他出來,也是希望能重振我們阿斯旺族的雄風。沒想到大魔頭在囚禁期間居然拜釋迦牟尼佛祖為師,這他、一個和尚能幹什麼呢?”
啥?拜隴艮師伯為師,這是真的嗎?小羽心下狐疑。這次陌岩之所以插足非想天兩大族的糾紛,莫非與隴艮師伯有關?那位巴塞厲大統領又是什麼玩意兒?
“黎安将軍敬請放寬心,”祁哥從随身帶的提包裡抽出一部薄薄的筆記本電腦,擱到自己面前的桌上,翻開屏幕,“不是誇口,我們家鄉對智能人的研究已有上千年。聖蛏是尖端産品,我有時做噩夢都會夢到他,呵呵。”
“有祁哥這話,我們就放心了,”軍官谄媚地說,“後日正午就要舉行複職儀式,在那之前我們還需做些什麼準備嗎?一想到巴塞厲會當衆下不來台,真讓人期待。”
祁哥哼了一聲,将脖子上的圍巾取下,擱到一邊,兩手開始啪啪地敲鍵盤。“隻是下不來台,算他運氣好。我會叫他當場倒地而亡。”
桌對面的軍官聞言喜笑顔開,想說些恭維話又怕打擾祁哥工作,隻是一個勁兒地坐在那裡傻笑。還好祁哥隻用了三五分鐘就搗鼓完電腦,合上屏幕後将電腦推給桌對面的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