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這倆名字有啥問題麼?”小羽打開自己的盒飯蓋,“礙着你啥事了?大家喜歡叫這倆名字是因為好聽,知道嗎?不像有些人的名字,什麼章魚啊,蛏子啊,你哪怕給人家一萬塊錢,再跪地磕上十來個響頭,求着人家起你的名,都沒人願意呢。”
聖章這回沒反駁,隻是沖小羽伸出大拇指。陌岩忽然覺得這個聖章挺可愛的,或許是因為将古今中外的文化都裝進了腦子裡,讓他比加藤那些智能人更有人味兒?尤其是對事物不帶情緒地那種較真兒,跟陌岩挺像。要是有辦法避免做敵人,他不希望跟聖章拼個你死我活。
轉而憶起六七歲時的小羽,心頭最柔軟的那個窩點被戳中,百種思緒上湧,扭頭問她:“能描述一下這個小姑娘的穿戴打扮嗎?是不是紮兩個麻花辮,穿着小花褂,腳蹬黑布鞋?”
小羽愣了一下,“麻花辮?我想讓她留短發來着。聽你的,就麻花辮。”
當時那個叫小羽的姑娘一隻腳踢到一樣堅硬的事物,蹲下,發現草叢裡插着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欣喜異常。手持匕首,猴一樣地竄到樹上,手腕翻騰之際蘋果一個個噗噗跌落地。小羽返回地面後,将籮筐裝滿,撒腿朝家的方向跑去。
“不是說蘋果青澀嗎?”聖章問,“另外,手柄上還纏着頭發呢,不覺瘆得慌?”
“蘋果可以拿去喂豬,豬可喜歡吃蘋果了,我無所不知的老兄!”小羽不厭其煩地說,“頭發有啥瘆人的?在你頭上的時候你不知有多愛惜它,又梳又護理的,生怕它掉一根。”
說到這裡時還故意瞥了一眼發際線嚴重後移的祁哥。“怎麼一離開你的大圓腦袋,就成了惡心的玩意兒?再說人家既然綁了頭發在匕首上,證明這頭發有來頭,需要好好愛護,定時給洗個發……都别插嘴了啊,再這麼下去,到天黑故事也講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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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是打算喂豬的。結果還沒進家門,就聽到院子裡吵吵嚷嚷。原來是兩個衙役前來為縣太爺收稅銀。小羽姑娘父母早亡,與奶奶相依為命,一老一少飯都吃不飽,哪有錢交稅銀?已經欠了大半年,衙役們早不耐煩了。上次捉走兩隻雞,這次幹脆沖進後院,要把僅剩的一頭母豬牽走。
母豬是自家從小辛苦喂到大的,人舍不得吃的給豬吃,就等着年底拿去賣錢了,哪能說領走就領走?小羽進屋時奶奶正攔在豬圈前,被兩個衙役推倒在地,後腦勺不巧磕到石沿上,當場人事不知。小羽見狀大喝一聲,掏出匕首朝着牽豬的衙役腕部削去。衙役一隻手被砍掉,疼得跪到地上。
小羽又拿匕首去刺另一個衙役,被對方一把抓住手腕。豈料匕首竟然自己生出一股力量,掙脫小羽的掌控,直直地刺進衙役胸膛。片刻後,先前的衙役也因斷腕流血過多而斃命。小羽顧不上兩具屍體,費力地将奶奶背進屋裡。可憐奶奶年事已高,經不起這番折騰,于當夜丢下小羽西去了。
小羽痛哭一場,心知二衙役今日有出無歸,縣衙的人很快會找到這裡來。将家裡剩餘的糧食包進包袱,母豬牽到鄰居家,請鄰居用賣豬換來的錢安葬奶奶,自己一人離家逃難去。那隻神奇的匕首自是随身攜帶。
出村口沒多久,就見前方路上冒出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官兵,縣太爺在後方的轎子裡。小羽自知寡不敵衆,轉身想逃,腰間的匕首嗡嗡震個不停。取出匕首握在手中,匕首忽然帶着她離地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至一衆官兵面前,卻并未刺出。小羽心領神會,在匕首的強力帶動下雙腿在空中做連環踢,噼噼啪啪地将官兵們的武器震飛出去。
這時轎子裡的縣太爺不知出了什麼狀況,下轎,躲在衙役身後偷看。匕首忽然帶着小羽一飛沖天,跟着調頭急轉直下,小羽被拉扯得頭下腳上,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匕首已刺入縣太爺的天靈蓋,讓這位惡吏今後再也無法搜刮民脂民膏。
那之後,匕首恢複平靜。在場的官兵早吓傻了,以為小羽是什麼狐仙顯靈、厲鬼索命,哪還敢上前阻攔?任由小羽揚長而去。
小羽長這麼大,頭回離開家鄉,漫無目的地走在荒野中。每當不知何去何從時,匕首便會震顫着為她指明方向。就這麼走了一個來月,身上帶的食物早吃光了。好在匕首還能替她射鳥刺鹿叉魚,拿去跟沿途的居民們換糧食。
這一日來到一座山谷旁。小羽朝下方一瞧,黑幽幽,陰森森的,正打算繞道走,匕首卻非要她入谷。小羽無奈,總不能扔掉匕首就此分道揚镳吧?隻得在叢林中摸索着朝下方行。别說,谷底倒不暗,居然還有座宏偉漂亮的大宅子!真想不到啊,小羽在心裡納悶,竟會有大戶人家喜歡住在這種地方的?
兩扇大紅漆門是關着的,沒闩,一推就開了。院内的花草樹木井然有序,顯然時常有人打理。每間屋子裡都點着油燈,卻沒有人。小羽随便進了兩間屋,裡面家具擺設還不少呐,木器瓷器鐵器還有布匹,貌似這家人喜歡存東西。
唉,不管怎麼說,流浪了這麼久,好歹有個歇腳處。小羽本就膽大,加上有支靈異匕首護身,決定在此處住上一晚。嗯,先去廚房弄點飯?走進寬敞明亮的廚房,見竈上的大鐵鍋裡剛好有小半鍋清水,而旁邊的米缸裡滿滿的大白米。小羽長這麼大還沒吃過如此精細的白米,不需要什麼肉菜,這就是一頓豐盛的晚宴了。舀了一勺米出來,擱進鍋裡。低頭要給竈裡點火,發現木柴已經在噼啪地燃燒,她确信剛才進廚房的時候竈還是冷的。
真不錯啊,省力,方便!小羽于是坐到飯桌旁等候。兩炷香過後,竈中火漸漸熄了,雖然竈裡還剩不少木柴。小羽走過去一掀鍋蓋,嗬,飯香撲鼻!
兩大碗米飯下肚,小羽肚皮鼓鼓地離開廚房,挑了間客房住。推門入内,見廳正中央的磚石地上擺着一個大圓木桶,桶中的熱水冒着熱氣,溫度剛合适。又髒又臭的小羽脫掉髒衣服,洗了個舒服澡。洗完在水中站起身,見桶沿上搭着條大毛巾,還擺着套女孩穿的睡衣。
“等等,”桌對面的聖章朝小羽絕望地伸出兩隻手,“不插嘴不行,你……我是說那個叫小羽的女孩,來到這麼一個詭異的地方,就一點兒都不害怕?換作成年習武之人,也早屁滾尿流地吓跑了。女孩子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啊!”
“怕什麼?”小羽若無其事地反問,“顯然啊,這座宅子裡的東西都是有靈性的,就像那把匕首一樣。既然有靈,就跟咱們人一樣呗,隻在細胞與無機物層面上有差别。佛說,一切有情衆生平等。無論聖人還是貓狗,像你這樣的智能人還是小弟弟那樣的機器人,都具備本來圓融的佛性。修行不增一分,堕落不減一毫,善惡改變的僅僅是業力。所以呢,剛才在售票處你們不該欺負小弟弟,都平等。”
說得好!陌岩在心中鼓掌。智能人是人造的不假,可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是被什麼造出來的呢?成佛不過是跳出輪回,生命的本源是什麼、靈魂哪裡來的,并未徹底搞清楚。即使成仙得道,法力無邊,還是應當對生命和自然界懷有敬畏之心。
再看聖章,面上一副呆傻的神情,望向小羽的雙目中則晶光閃動。不對啊,陌岩在心中苦笑,這位聖章先生該不會是看上他家小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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