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就是喜歡寺廟,就是喜歡和尚!”源濟在一旁一個勁兒地跟人解釋。
吃飽後,小羽見其他人都賴在齋堂裡不走,似乎在等自己說上幾句。拽佛法,小羽最拿手了。撇開陌岩不說,小羽小學最後幾年是跟隴艮和吳老師一起生活的,隴艮會時不時點撥她幾句。隴艮是誰?娑婆世界的教主,大雄寶殿正中央供着的那位。就算把仙鹫寺的資深老和尚們請過來,小羽也有把握鎮住他們。
不過此刻小羽想聊點兒輕松的,随口問大家夥兒:“你們這裡為啥取名叫無量寺?”
僧人們思索了一下,“不是因為建在無量峰上?”
“那為啥叫無量峰呢?”小羽追問。
“大概與無量壽佛有關?”一個年紀比小羽還小的和尚試探地回答,立刻被同事們搖頭否定了。
小羽知道無量壽佛就是阿彌陀佛,那可是淨土宗的掌門人,與唯識宗無關。當下一本正經地說:“我猜,會不會跟守安禅師的一首詩有關?嗯,南台靜坐一爐香……”
念完這第一句,小羽偷偷查看衆僧的神色——好奇又專注,應當都是沒聽過這首詩的。
“終日凝然萬慮忘,”吟第二句時,小羽用眼角發現齋堂入口處走進來個人。不就是昨天中午吃飯時遇上的綠帽哥嗎?他來這裡做什麼?上衣雖然換了,頭上還戴着那頂綠帽子,一身俗世的打扮。嗯,瞧他黑口黑面的樣兒,多半是在賭場裡輸錢了吧?
奇怪的是見到他出現的僧人都恭敬地朝他點頭行禮,讓出一條路來。莫非、莫非這個年輕人竟是本寺方丈,叫什麼來着……築山!那也太奇怪了,身為方丈留頭發、不穿僧袍倒也罷了,他去山下賭博的事有人知道嗎?
“不是息心除妄想,”小羽念這第三句的時候,見築山雖未朝她這邊望過來,卻顯然在凝神傾聽,且聽到這句時眼中瑩光一閃。直覺告訴她,他是熟悉這首詩的。
本來呢,詩的最後一句是“都緣無事可商量”。裡面有個“無”字,有個“量”字,這不就把無量寺的名字點到了麼?可小羽見築山那麼個樣兒,忽然起了戲弄他的心思,偏不按照套路出牌,沖衆人說道:“這第四句嘛,就跟你們無量寺扯上關系啦!聽好了啊,是——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這話一出,不用問,整個齋堂裡的僧衆都懵圈了,連築山都忍不住朝她這邊瞅了一眼。
小羽用肚皮憋住笑,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四無量心,說的是慈、悲、喜、舍四種行。慈無量心,能給衆生帶來歡樂。悲無量心,解救衆生的痛苦。喜無量心呢,是看到别人離苦得樂啊、賭博赢了錢什麼的,你也得跟着高興……”
小羽眼睛的餘光見築山歪了下腦袋。
“舍無量心,是指對人無恨無愛,一視同仁。而衆生在這六道中經曆生死輪回,便如公共汽車上的車輪一樣,轉呀轉,round and round,咱們學佛之人豈能袖手旁觀,做自了漢?誓必要度盡最後一個衆生,自己才能跳下車去,享受清淨。”
小羽這番論調,但凡稍有修為之人便能聽出其中的牽強,但也充分展示了她的佛學基本知識,聽衆中頗有露出驚詫的神色。
“受教了,”築山口中說着,朝她坐的地方走來,“隻是天色已晚,早過了敝寺晚課時間。還請女施主盡早下山,改日再來暢談,如何?”
源濟白了他一眼,“說啥呢!黑漆麻烏的山路,叫她一個姑娘家自己走,碰上歹人怎麼辦?”随後沖小羽說,“走吧,小羽姑娘,我帶你去客房。”
小羽還會有跟人客氣的時候?當下從身旁拎起背包,愉快地跟着源濟往外走。還沒出齋堂的時候聽築山在背後嘟囔:“歹人遇上她,才叫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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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客寮早已廢棄不用,源濟領着小羽進了一間僧房,點上油燈。說是原先住這裡的僧人因為實在受不了本寺的破敗,最近轉去其他寺廟了。
房間還不小,且自帶洗手間。小羽琢磨着,跳槽的這位在寺裡的級别還不低呢,也可能是被别的寺挖牆腳了。源濟讓小羽在飯桌旁稍坐,自己從櫃櫥裡找出一套幹淨的被褥,把床上現有的床單撤掉。按說他這麼一位非親非故的大叔,給小姑娘鋪床不合适,可沒辦法呀,總好過換年輕男人來做吧?
小羽望着源濟肥胖的身軀,沒來由地想起景蕭長老。她跟景蕭總共隻見過那一次,可相互之間如同多年的親人。也許這就是我們活下去的意義吧?那些貌似逝去的其實永遠都未逝去,誰也不孤單,有看不見的線把大家連在一起,即使輪回也拉扯不斷……
“有帶換洗衣服嗎?”源濟離開前問,“櫥子裡有,就是大了些。”
“源濟叔,”小羽忽然不想源濟離開,“你們這裡挺大的家業,怎麼落到今天這個境地的?”
源濟猶豫着,欲言又止。最終在飯桌旁坐下,歎了口氣,“說出來讓人笑話。我們整寺的人,現如今全靠方丈每日下山去賭場裡赢錢,才能有口飯吃。”
哦?這倒是出乎小羽的預料,問:“我聽說别的大寺在山下有地産,你們沒有嗎?”
“本來有的,是、是上一任方丈把大夥兒坑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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