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間熱得好似被沸水煮過,宋憐跪在冰鑒上,快有一個時辰了。
頭頂烈日耀出光暈,曬幹汗珠,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手裡的針線刺破指尖,冒出血珠,血紅透過繡繃,蔓延到花色上。
宋憐定定神,眼前清明一些,繼續穿針引線。
繡的正是花苑回廊下盛開的牡丹,中書侍郎夫人趙氏最喜歡的花色。
今日是高國公府太老夫人壽宴,宴席在晚上,官眷們大多午間便來了,府裡的掌事開了十一間花苑,擺放上冰鑒,讓客人們賞花納涼。
所有花苑裡,牡丹苑離主院西苑最遠,說明不是正經請的客人,但中書侍郎是三品官,現下正得天子恩寵,趙氏自有擁簇。
從四面八方投到身上的目光,多數像毒蠍的尾針,議論嘲諷不加掩飾。
跪在冰上刺繡的主意,就是趙氏左下首參事府夫人徐氏出的呢。
宋憐掃過一眼,垂下眼眸,心裡記下這些人的樣貌,身份。
原本以陸府現在的情況,國公府宋憐是進不來的,可自從陸府出了事,夫君上官趙輿的夫人趙氏,一改先前親切和善的面貌,每日必派兩個仆婦上門,‘請’她過去。
今日也跟往常一樣,人越多,趙氏興緻越高,花樣也越多。
據說,是因為她勾引趙氏那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夫君趙輿,蠱惑那趙輿以後把她納進府裡做貴妾。
涼氣透不進胃裡,宋憐還是覺得一陣翻湧不适。
“少夫人臉色蒼白成這樣,想是冷了,你們給她盞熱茶罷。”
趙氏染着丹紅豆蔻的指尖攪着牡丹帕子,笑盈盈的。
參事府夫人徐氏左右手各端起一盞,前後潑去,地上跪着的女子側了側身體,熱茶便隻落在了頸側肩頭。
見那白皙的頸子燙紅一片,徐氏掩唇笑了笑,“陸少夫人莫要怪罪,要怪隻怪你夫君陸宴,自己犯下大罪不說,還連累趙大人上表自辨,你讓夫人出出氣也是應當的。”
是麼?
看樣子趙氏并不知道這樁罪案的真相。
宋憐神情平靜,沒有伸手去擦,也沒管頸子上的刺痛,垂眸思量。
趙氏端坐階上,居高往下,視線自那清麗柔靜的眉眼間掃了一圈又一圈,手指繳緊了帕子,“朱嬷嬷,去拿上來看看,少夫人繡得怎麼樣了。”
朱嬷嬷哎地應了一聲,下去奪了女子手裡的繃子,拿到手啊呀了一聲,“這繡的什麼,不怕托大,連老奴也不如。”
朱嬷嬷是趙府裡的老人,知道自家夫人恨這陸少夫人的地方。
隻這麼掃眼看去,女子一身狼狽,卻似那大雨過後的清荷芍菡,眉眼清麗,端方柔靜。
一身樸素的青衣,卻是整個小花廳裡最打眼的。
夫人生得也好,不過沒那麼好,偏大人是個好顔色的,府裡滕妾伶人三狐四狸不說,平津侯下了獄,還沒堂審定罪,大人先差人去教司坊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