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親自引着上了二樓雅間,又使喚兩個婢仆候着,送了清茶,急匆匆去主家府上拿畫。
茶到了,宋憐也沒用,她臉上遮着面紗,前幾次來,用的也不是真名,侯府出了事,有時候不知名,事情還好辦些。
寒山坊是雅集酒肆,布置意趣,中堂青竹環繞,布置了流觞水景,夏日暑盛,坐在隔間裡卻清涼怡人,宋憐手肘擱在案桌上,撐着有些昏沉的額頭,思量事情。
小千往外張望,不知道那掌事要去多久,想了想輕聲吩咐兩個候在隔間邊的婢女,讓她們都下去,不一會兒,便見姐姐纖長細密的眼睑緩緩垂下,是睡着了。
小千候在旁邊輕輕打扇,外頭有了腳步聲,才小聲叫醒姐姐。
卻不是來這間雅閣的,隔壁似乎有什麼人醉酒,家裡人來尋。
“二公子,快起來别喝了,國公爺要見您,這會兒該等着急了——”
小千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了高國公府,畢竟大周就隻有一個國公,吃驚地看向姐姐,有些緊張起來,原本京城裡現在就有流言,要是沖撞上,說不定會被傳成什麼樣。
這酒肆兩頭都有樓梯,從左邊下去便不會撞見人,宋憐取了圍帽起身,卻聽得隔間一道沉冽的聲音,“此女心機深沉,有夫之婦,不安于室,不堪為配,硯庭莫要執迷不悟。”
若說高硯庭的聲音是烈酒浸過的熾烈明朗,這人倒似深澗幽潭裡撈出的一枚古玉,沒有太大的情緒,也融了落雪一般,泛着霜寒冷冽。
聽聞國公府世子品性高潔,最是克己複禮,甚少與人相交閑談,更勿論議論人是非,說了這般話,想必是厭惡極了。
“哥——”
“端看其為出府,便依托美色一事,可知其秉性,日後碰上難處,自會尋上門,不必傷神,飲酒傷身,起來回府罷。”
宋憐站了一會兒,朝鼓着臉頰的小千搖搖頭,輕掀了竹簾,從左側樓梯下去,聽見樓上有動靜,不由留步回首。
隻見二樓松柏石景下,男子着褚袍,身形竟襯得回廊些許逼仄,平整的衣料勾勒出肩背,線條修長而緊實,下颌線清晰而銳利,收到脖頸處,官服交疊得平整,好比用尺子量過,通身當遮掩的地方一絲不差,握着文書的手偏冷白,棱骨分明,修長而冷漠,想必握着刀戟時,也一樣好看。
冷峻端肅的身形清貴沉穩,遙遙側看辨不清眉目,卻也當是極其偉岸俊美的。
國公府世子這些年在士林間有聲望,除了才學以外,其舉賢薦才,不避是親是疏,仁以立德,明以待賢,世人稱其清識獨流,如冰之清,如玉之契,非諸人能所及。
早年沙場點兵,常以少勝多的事迹,宋憐也聽說過許多,是允文允武的人物。
“那兒有個女郎正看你,蘭玠。”雅間裡踱步出來一俊逸男子,笑搖着折扇,“不過每日都這樣,想必你也習慣了,微不足道矣。”
高邵綜将文書遞給沐雲生,眉心微蹙,“回府罷。”
宋憐眼睑垂了垂,拾級而下。
小千憋了好一會兒,出了客舍想說話,遠遠看見那掌事疾步過來見禮,隻得忍下。
宋憐掃一眼掌事空蕩蕩的手,腳步微頓了頓。
掌事拱手見禮,遞上信錢,連連賠笑,“對不住夫人,信錢還給夫人,前幾日不見夫人來,家主以為夫人是不想買了,昨日竟是有富商也相中了這秋山圖,出的價錢比夫人還高上一倍,家主想着買賣誠信,給夫人留了兩日,問夫人可是誠心要這秋山圖?”
宋憐接了信票,柔柔笑了笑,“是誠心要的,隻今日身上銀錢帶的不夠,容我先回去籌措一二,改日再來取畫。”
掌事喜上眉梢,連聲應下,家主說這是平津侯府的陸少夫人,買畫是要打點關系救平津侯呢,圖賣再高價,這陸少夫人也得生受着,這不就要翻兩番了麼?
“回府。”
酒肆門前沒有停放馬車的地方,兩人繞到另一家金銀鋪前,宋憐上了馬車,外面日頭盛,便讓小千也進馬車裡休息。
從青雀街回府有小半個時辰,宋憐靠着迎枕,思量各方關系,想着還在牢裡的陸宴,不免也心焦。
車簾外有并驅的車轍聲,宋憐也沒擡眼,直至那馬車裡一年輕男子連聲歎息,“剛才真應當提醒下那女郎,黑心商坐地起價,一幅秋山圖,不值當使這麼多錢。”
車裡沒有應答,男子又連說了幾次,大約馬車裡的人不勝其擾,聲音清淡,“并不需要你提醒,那女子未必不知,也未必會買。”
那把扇的男子似是吃驚,“這如何說,都說了錢不夠,要去去籌錢。”
“當真心切要買,必會約定好時日,叮囑店家留好,此人隻說改日,不問究竟需多少銀錢,也不讓店家立約定下價錢,想必是暫時可買可不買,留下個可進可退的餘地罷了。”
“真是好演技,我竟一絲端倪也沒看出來——”
那馬車是自後頭追上來的,車夫馭車娴熟,速度極快,幾句話的光景,錯開往前頭去了。
宋憐連着大半月不得好眠,心裡極容易生惱火,這時半靠着迎枕,明明倦極,卻也睡不着,片刻後手指撫了撫袖間那枚玉玦,想着那十六字評價,自問心裡沒有一點類似羞恥慚愧的波瀾。
宋憐取出玉玦,剔透的美玉在斑駁的陽光裡晃了晃,覺得類似這般代表權貴的玉玦,當越多越好。
國公府。
鐵鷹衛統領趙岩進了書房,禀告查來的消息,“與趙家結仇的,目前查到十三家,隻不過大多數都是尋常人家,稍有些家勢,又有關聯的,應當是平津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