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們去采摘橘子,宋憐換了素錦的衣裳,帶着千柏百靈一道去,順便看看泉眼修繕的情況。
這座山剛買下時,隻有山頂有一汪泉眼,後頭她時不時讓人在山上出水的地方挖掘,幾年過去,多出了六眼。
挖出泉眼隻是第一步,重要的還是砌築,造景。
定下的計劃是每一處湯泉,一年四季都要有景緻可看。
構思要奇巧,景緻又要自然,繪圖上着實花了不少時間精力,隻不過磚瓦、漢白玉運上山來都要費不少功夫,更不要說修築工事了。
進程走得緩慢,現在隻是把流水渠開挖出來。
百靈看泉眼周圍雖然沒有景緻,但草木修剪得幹淨,連通了活水,知道夫人缺錢,遲疑問,“夫人是想把山莊開起來麼?”
宋憐搖搖頭,會來溫泉山莊玩的,都是貴族富門,對他們來講,精緻舒适是最重要的,而且還需要一些噱頭,噱頭不足夠吸引人,也沒辦法吸引他們出城二十裡,受這等奔波,隻為泡一泡湯池。
莊子現下這種程度,想賺錢,是不太可能的。
宋憐在山上轉了一會兒,領着千柏百靈回城,她昨夜睡得少,身體疲倦,在颠簸的馬車裡沉沉睡去,又被血腥的夢驚醒,掙紮着醒來時,心跳兀自驚亂。
阖眼休息了一會兒,聽馬車是進了東門,掀簾吩咐千柏,“你和車夫一道去鄭記,程老、瑤娘一人兩筐,剩下的讓鋪子裡的夥計們分了。”
千柏應是,“千柏先送夫人回府罷。”
宋憐搖頭,殘夢的驚懼還在,她想在街上走走,順便去藥坊拿母親的藥。
“你送完柑橘,直接去府台尋大人便是。”
千柏應是,宋憐領着百靈往杏林街去。
“砍得好!這趙輿的腦袋不掉,我吳家冤死的冤魂,死了也避不上眼睛!”
“原來這麼多人的性命是這狗官害的,掉腦袋以前,竟然犯下十三樁罪案,就這麼砍了頭是便宜他了。”
“對啊,還有我家的地,這姓趙的不死,那縣官哪裡會還給我家,狗腿子吓了個半死,多賠了一半錢。”
茶肆裡圍了好些人,說書先生義憤填膺,細數貪官罪行,樁樁件件,如何作惡,貪掉的銀錢,幾錢幾吊都講得十分詳細。
後頭還在有人不斷往裡湧,宋憐被擠到一邊,聽了一會兒,垂着的眼眸看見牆角有一粒石子,輕輕踢開,裡頭竟有一株新發的草葉,因為石塊被踢走,舒展開葉瓣,陽光灑落,顔色清綠。
心似乎也跟着輕盈地往上浮了浮,宋憐朝聽得入神的百靈輕聲道,“走罷。”
百靈忙護着夫人,從人群裡擠出來,本不是話多的性子,也忍不住痛罵,“聽說大家要籌錢去河邊鑄趙輿的像,要是是真的,奴婢願意出兩吊錢。”
宋憐聽得莞爾,先去普世堂拿了藥,她手裡的錢還夠支撐一個月,這個月必須要想辦法賺到一筆快錢。
轉過杏林街,見街角新開了家叫枯榮堂的醫館,帶着百靈進去問可能醫治痨病,老醫師詢問了症狀,搖頭讓去别家看看。
宋憐失望,朝老大夫打聽了一番,聽說宜陽有一位老大夫治過痨病,打聽了老大夫的情況,住址,打算這幾日就過去看看,要真是能治病的大夫,便要想辦法把人請來京城。
掀了竹簾出去,迎面過來一名仆婢簇擁的女子,女子帶着幕離面紗,宋憐卻是冷淡了神色。
宋怡下意識偏頭捂臉,又很快放下,瞥了眼丫鬟手裡的藥,諷刺地笑,“你就跟你娘一樣命賤,吃再多藥有什麼用,宋憐你知道你為什麼沒孩子麼?就是你太陰毒,你娘太陰毒,死了也不讓活人好過,你才會沒孩子的。”
“你婆母倒有幾分明智,另外挑選些女子為平津侯府綿延子嗣。”
百靈怒得臉漲紅,“三女君——”
宋憐拉過百靈,淡聲道,“她們都是妾,生出來的孩子,一輩子也不會是嫡出,将來還有繼母進門,兒子永遠不能繼承侯爵,女兒鉚足了勁,最後隻能嫁給工曹,都是可憐人,我又何必同她們計較呢。”
“你————”宋怡撲上前,糾扯了個空,心口起伏得厲害,“你這個裝腔作勢的賤人——”
宋憐不聽犬吠,拉着百靈走了。
出去老遠,百靈心裡還有惡氣,“她自己臉花了,還偷拔了簪子,想把夫人的臉也弄花,夫人以後避着她一些罷。”
宋憐應了一聲,轉過雲街,進了家酒肆,二樓雅間尋了個位置坐下,等百靈把藥送去東府。
樓下兩個酒博士正在鬥酒,比誰家的酒最好。
“金陵美酒,芬香疏郁,多少文人雅士為之癫狂,朝中郭大人,最愛此酒,你的酒,烈歸烈,卻太烈,過于粗犷了。”
“要我說,還是蘭陵美酒,說一句瓊漿玉液不為過吧,那李常侍,路過我家酒坊,是聞香下馬,尋進門來,大夥兒都看看,都聞聞,是不是琥珀流金,萬裡飄香。”
整個大周隻有一位姓李的常侍。
宋憐心裡微動,取了兩粒糖糕,走至回廊邊,借着木格遮擋,揚聲道,“什麼聞香下馬,李常侍在宮裡,什麼樣的美酒沒見過,莫不是你為了傾賣你家的酒,胡亂攀扯李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