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沒想過,真的會有一天把江海榮帶回家來。
他之所以會請江海榮在外面吃飯,一個理由是因為湖心亭的環境确實很别緻,另外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則是,他不希望江海榮看見他住的環境。
他不希望,江海榮看見他住的環境之後,會震驚,會可憐他,會提醒他以前和現在的落差。
他受不了那種眼神。
車門一打開,夜晚的寒意撲面而來。黑夜沉沉,單薄的街燈在斑駁不平的地面上拉長,謝執提醒着江海榮注意腳下。
“這裡正在修路,小心腳。”
江海榮落腳在濕濘的砂石路上,看謝執一手抓着狗繩,試圖把左右亂竄的小小控制住,另一隻手困難地點開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亮地面。
謝執走到江海榮身邊,照亮他前方的黑暗:“你真的要看嗎?我覺得我家沒什麼好看的。”
江海榮沉默地從他手裡把狗繩拿過來,轉轉手腕抓緊了狗繩:“走吧。”
謝執苦笑了下,心裡卻莫名其妙泛起了幾分暖意。
為了省錢,謝執租的是地鐵站附近的單間,在城中村裡。
此時夜色已晚,街道附近的店大部分都關了,借着謝執的手電,兩人并肩踏過黑暗,穿梭過狹窄的巷子。
小路逼仄而陰濕,兩邊都是間距過密的老房子,幾乎是打開窗子就能握手。錯亂的斑駁電線,灰暗晾衣線連接着窗口或陽台,剛洗的衣服就挂在巷子邊,滴滴答答地掉水。
謝執把手電筒關了,接着白熾燈透過層層衣物和空調外機的單薄光線,邊往前走邊掏鑰匙。
這巷子他走了三年,輕車熟路,被衣服水滴到,觸臉冰涼,也隻是随意地抹開。
正要轉頭跟江海榮說快到了,卻突然被一隻手抓住。
他愣住,定定看向江海榮。
江海榮也愣了。
他說不清,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再次嘗試牽住謝執的手,明明在看煙火的時候,已經被拒絕過。
此時高樓狹窄聳立,密密麻麻,天光幾乎完全被黑暗吞沒。巷子縱橫交錯,一個接着一個,幾乎每一個都是相同模樣。
謝執在其中帶路,身影從容,如魚得水,仿佛下一秒就會拐進某個他不知道的巷口,如一滴水,消融在廣闊無垠的人生海海裡。
“慢點走。”
江海榮拉住他的手,壓住内心的悸動,手指堅定地握住那人的手,緊緊包在手心:“燈暗,别摔着。”
“快到了。”
謝執猶豫了一下,也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江海榮的手溫暖而寬大,謝執試圖忽略那種溫暖,可還是有些悄悄的悸動。
之後走到門前時,江海榮再自然不過地松開了手,謝執愣了下,什麼都沒說,默默從口袋裡摸出了鑰匙。
他回憶了下家裡,出門前收拾過了,不算亂。
心上還是有些緊張,擰着鑰匙的動作有些凝滞。
沉默間,門“砰”地一聲震顫,被一大團毛茸茸的身影撞開。小小在房間昂揚闊步地走了一圈,轉頭沖兩人搖尾巴,眼睛亮亮的。
“小小真棒。”謝執去摸了摸它的頭,在旁邊的一堆狗零食裡抽出一袋喂給他。
“不好意思。”謝執轉過頭來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我這地方小,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吧。”
江海榮點了點頭,一眼将謝執家全收入眼底,一桌一椅一張沙發床,最占據視線的,是沙發床連帶着桌子牆邊貼着的便利貼和演員海報。
謝執把唯一一把椅子推給他:“你坐。”
江海榮道了聲謝謝,坐下來,心裡非常想認認真真地看遍謝執家的每一寸,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怕如果到處看,謝執或許會心裡不舒服。
謝執看他筆直地坐在那把紅色塑膠凳上,與周遭格格不入,隻想歎氣。
何必為難自己呢。
他給江海榮倒了杯水。
“我可以看嗎?”江海榮接過他遞過來的水,随手伸向牆面上的便利貼。
便利貼寫的很雜,有些抄的是台詞,有些寫的是演戲走位的問題和技巧,還有台詞念法發聲練習教程,以及每部劇謝執拍的時間,名字和總結……
“随便看。”
謝執捂了捂額頭,隻覺得兩頰發燒,他拍戲遇到什麼問題,或者學到什麼,更甚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随便寫點什麼貼到牆上,從沒想過這種東西會被人看見。
江海榮随手劃過一張便利貼。
路雖遠行則将至,事雖難做則必成。
他忍不住笑了下。
“笑什麼。”謝執有點羞恥地站到他身邊:“一句座右銘而已,很正常。”
“不,我不是笑這個,你還記不記得你高中的座右銘?”
江海榮笑了。
高中時候謝執練健美操,白天總會忍不住睡覺,就把很多書堆在桌子前面,隔出一道小小屏障。
江海榮坐在他後面時,總能看見他趴在桌上安靜地睡覺,呼吸綿長安穩。陽光從窗外落進來,灑在他被風揚起的發絲間,和他被襯衫勾勒出的單薄而舒展的脊背。
他的手指輕輕壓在桌面上,還握着支紅筆,筆鋒淩厲的便利貼随着風,輕輕搖擺,邊緣顫動着。
“我從來沒有認輸過,這就是我的忍道。”
江海榮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謝執先是一愣,接着整張臉都漲紅了。
“這種中二的話,你怎麼還會記得?”
江海榮笑了:“記下來,專門嘲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