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團這次需要的道具不少,舞台布景搭建的速度也并不算快。
看完序團表演後,觀衆們趁此間隙開始閑聊。直到場地中代表着Blazar的淺粉紫色燈光逐漸消散,意識到總算快要開場,台下才安靜了片刻。
接着響起的則是整齊劃一的應援詞——大概是學習了上期序團,這場表演各個團的粉絲都各自寫了應援詞,在上場前一齊念一遍。
而在應援聲落下的時候,緊接着,伴奏響起,伴随似有似無的風聲。
表演開始。
-
一道蒼白的燈光投射向舞台,隻照亮邊緣一小片圓形區域,舞台中央仍處于絕對的黑暗之中——像是戲劇的開端。
燈光所覆蓋的區域内,是屋内窗邊的布景。台上擺着一張長桌,桌上是筆墨紙硯,以及一壺酒與兩個酒杯。
洛明決跪坐在桌前。面前鋪開的是一張寫了大半的宣紙,他落筆寫下幾個字,給這段文字完成收尾。接着放下筆,站起身,又端起酒壺,将兩個杯子倒滿,一杯放在自己身前,另一杯推到桌對面。
然後側過身,看向窗外、也是尚且一片黑暗的、舞台中心的方向。
在台下觀衆能實時看到的場内大屏幕裡,鏡頭卻并未随着洛明決的視線移動,而是從他的側影開始,向着反方向遊移,最終落在了墨迹尚未幹透的紙上。
聚焦,短暫停留片刻。
——未來正片播出時,最早點開的一群觀衆們在此刻暫停,并完整閱讀了其上的文字。
這是一段記叙性的話語,文案來自于舒卓然,講的是寫作之人幾年前親身經曆的故事。
彼時正處于戰事白熱化階段。硝煙從未止息,遠離前線烽火之處,同樣處于極緻的混亂之中。
亂世大背景之下,想要建功立業的有,渾水摸魚的有,希望借此機會實現“抱負”的也不缺——即使且不論曆史由勝者書寫,這份“抱負”也并非總會對當下的世界帶來好的結果。
總之,無論如何,非和平的年代裡,終究是民衆在承擔苦難與不幸。
故事的主人公曾與一群同鄉青年一并學習經書,業餘也修行劍術,夢想成人之後能有所作為。
但相較于計劃,更先到來的是戰亂。他們被迫離開家鄉,四處漂流,又憑着那點無法消磨的正義感,在各個地方幫扶弱小,對抗各路入侵者,在這廣闊的世界,短暫守護一小片區域。
成為了在這亂世之中遊曆四方、行俠仗義的諸多“俠客”中的一份子。
也隻是一份子。
話本故事總是賦予了“俠客”以頂級的稱譽,俠客行的詩篇傳頌許久,但現實很多時候并非如此。大多數人的抉擇也隻不過是時事造就,是為了守護又或是為了求生的決斷。
故事的轉折出現在一個普通的夜裡。
深秋時分,夜涼如水。如同許多故事中所描繪的那樣,作為先驅的少量入侵者夜間從樹林穿入小城,官方的兵力無法覆蓋的偏遠之地,隻剩下普通人自發式的抵抗。
主人公和他的夥伴們也身處其中。他們會一些劍術,雖說也不過文人出身,遠不及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凜然,但也比手無寸鐵之人好上那麼一些,自然作為了帶頭抵禦的那群人。
接着,在那個深夜,交戰在林間展開。
——而在現場,觀衆顯然并沒有餘裕讀完全部文字。
他們接下來所能看到的是,燈光逐漸暗下,而輝映着亮起的是期待已久的舞台中央——同樣是一束光穿過整個場館落在台上,但這道光并非是如一開始般明亮,而是更偏向于自然光。
準确說來,是自然的月光——蒼白中帶着溫和,溫和中沁潤着涼意。
鏡頭一轉。
主舞台被布置成了林間景色,卻也并非具有慣常類似布景的自然美感。
靠近邊緣的位置是幾棵樹。枝頭的點綴已剩餘不多,樹底也淩亂堆積着未被清掃的紅葉。穿插其中的有高低錯落的亂石堆,也有叢生的雜草。
藥團的剩餘六人同樣全員耳麥。在燈光亮起的一刻,各自閉眼背靠樹幹又或是倚靠着巨大的石頭,劍尚在鞘中未出,或是系在腰間,又或是放在身側。
單看這個場景,倒是充斥着莫名的安甯,讓人在七月的盛夏燥熱裡無端産生了些難以言說的平靜感。
但平靜的持續時間并不長。
被改編後漫長的前奏終于在此刻結束。
開歌還是交給了靳羽。他睜眼,微微起身坐直,唱出第一句詞。
——繁花流影這歌開場是一段景物描寫,寫黑沉的夜空,慘白的月色,枯黃的樹葉以及盤旋的烏鴉。
其他人緊随其後。
齊路遙的初始定點在最靠近中央的那棵樹下。他虛靠着樹幹,發帶在腦後将黑長發束起高馬尾,發梢垂落在身後。
他睜開眼,眼神沒有第一時刻聚焦,偏斜的長劉海略微遮擋住視線,讓整個人充斥着極其少見的脆弱感。綁着幾圈繃帶的右手卻在腰側按住劍柄,以一種蓄勢待發的強硬态勢——劍柄的位置剛好卡在新添的傷口處,有一種不太強烈的痛感。
齊路遙彎了彎手指,沒有再移動。
直到他的第一句唱詞。
扶着劍柄起身的時候,台下傳來了意料之外的喝彩聲,他凝視着最靠近自己的移動攝像,猜測是大屏幕此刻給了一個特寫。
開頭這一段的編舞被完全舍棄,身着月白的年輕人們各自如同從睡夢中初醒般站起身,一邊完成各自的唱段,一邊沿着不同的路徑走向舞台中央。
全景鏡頭概覽之下,成員們的定點站位依然很不緊密。
洛明決也不知何時進入了場景之中,昭示着正經歌舞表演的階段的開始。
也隻有在所有人處于同一個鏡頭之下時,大多數人才注意到,屢次在不同人身上以不同方式出現的月白色絲帶,唯獨并沒有出現在洛明決本人身上。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特寫鏡頭對準遠看花紋繁複的帶子,大概能拍出絲帶上用不同深淺勾勒出的繁花盛開的圖景。
——繁花是一個雙重隐喻。但在這個故事裡,它不僅是舊日繁華,是可望不可即的和平與安甯,也同樣象征着那些留在記憶中的人們。
雖然此刻并沒有這樣的鏡頭。
國風歌對應的編舞通常在肢體動作上更柔和、更情緒化——但與此同時,也更難演繹。
原版的編舞已經很完美。因而藥團并沒有再大改,隻根據隊内定位做了走位上的調整。
改動後的走位并不太簡單,大多數時候都處于移動換位之中。
于是台下觀衆自然而然般開始欣賞堪稱藥團經典的流暢走位和全員無短闆的歌舞、并時不時發出歡呼聲。即使現場七個團團粉最多的顯然是流星雨本身,多數人也是過了一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接下來的編曲和原歌并不太一樣——準确說來,是存在着很大的差異。
順着歌詞的遞進和情感的導入,原曲所呈現的是一種凄涼式的情感爆發,是細密的、源源不絕的愁緒被徹底觸動。而如今的版本,在此間更多的是節奏的加速和情緒的起伏,是動蕩,是不安,也是——
如月色般的燈光中不知從何時起又摻入了赤色的光影。背景聲中,隐隐約約的是馬蹄聲起,是刀光劍影劃破空氣的聲響,伴着急促奏鳴的風聲,與仔細聽能察覺的,逐漸擴大的、穿林打葉的雨聲。
當初加這段聲音的時候,舒卓然點評說這比他們自己更有飒沓如流星的味道。
“哪有這麼滅自己威風的。”齊路遙當時笑着說。
但如今,通過場館的音響層層擴大的聲響,倒也确實讓層層推進的氣氛中有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
副歌段則在這份逐漸螺旋式上升的緊張感中劃上結點。
——在這本應該是歌曲靠近收尾的時候,觀衆們也都知道,這份表演真正不同之處,才剛剛開始。
dance break被不出意外般延長。伴随了年輕人們大半場表演的劍終于出鞘,應和着伴奏中叮當作響的碰撞聲。
齊路遙走位,換到隊形中央的位置。
一如之前預演過一般,大家各自散開隊形,做出防禦又或是攻擊的姿态。然後各自以不同的情緒、不同的節奏、不同的風格和動作揮劍,但劍意中卻又是如出一轍、并無二緻的決心。
——這是在演繹那段開場文字中,所記叙的,屬于多年前的一戰。
眼前是看不見的敵人。齊路遙擡頭,目光注視着虛空的方向,默念幾句,讓自己沉浸入那份情境中。
如今是生與死的交彙點,也是沒有退路的戰鬥。他擡起手,揮動劍,劍尖在眼前勾勒出弧光,果斷而堅決——即使是即将奔赴某種既定的結局。
他們曾思考過申請伴舞來完成這個環節。
比起真實的、刀與劍切實碰撞的呈現,沒有對手、隻單方面的表演對戰顯然要難得多,難控制、也難入戲。況且這不是演戲,而是要将美感放在第一位的舞台表演——稍有不注意就會變成與空氣搏鬥的典型。
但最終,被選定的依舊是如今的無伴舞模式。畢竟,縱然在歌曲所呈現的故事中,如今的場景也并非真實。那個宣紙的鏡頭後的一切,不過都隻是洛明決所扮演的角色的回憶,他們确實戰鬥過、也确實經曆過,但此刻表演的依舊是幻象。
——而幻象顯然隻屬于洛明決和那群夥伴本身。屬于他們的彼此陪伴的時光,屬于他們的一次次戰鬥,以及,屬于他們的終結。
唯獨不屬于對手。
為這“無實物表演”,藥團人私下在洛明決和舒卓然的雙重指導下練了很久,還熬了一個大夜。
随着一道道劍光的揮出,劍意也逐漸在年輕人們身上彙集,然後沿着舞台蔓延開——“劍意”的說法聽上去玄幻,但此刻,真正在台上表演的一刻,齊路遙卻似乎能隐隐感受到在台下許多次排練中都沒有出現過的情緒。
仿佛他正在與手上的劍、也與劍背後他們所想要講述的這個故事、和故事裡戰鬥着的俠客産生了某種跨越次元的共鳴。
身旁,視線的餘光裡,是夥伴們被不斷擊退、又或是擊倒,然後再一次站起身的景象。
舞台布置的時候在道具、布景和舞台地面塗抹了一些同色的、半幹的顔料,不太難洗那種。而在如此反複的過程中,他們的衣擺上、身上又或是手上逐漸沾染上黑紅的色彩。
就如同是沙石與血光的混合般。
月白是再幹淨不過的淺色,但這些逐漸被銘刻上的痕迹,才是他們不斷戰鬥的證明。世界上本就沒有那麼多輕輕巧巧的對抗,沒有那麼多殺敵無數但依舊白衣飄飄的傳奇故事,更多的是血與灰與淚與生命堆砌的成敗。
這是一個純粹的、一次性的設計——甚至讓演出服也變成了一次性,也是一個冒險的設計。但大家完成得很好,所呈現的是恰到好處的、提升舞台觀感的脆弱、狼狽與不堪。
齊路遙的作戰同樣也有力所不能及之時。
他像是觸碰到了極大的阻力般後退幾步,然後順勢半跪在地,差點重心不穩倒下——劇烈的動作讓本就綁得不緊的發帶徹底松開墜落在地,黑色的長發整個散開。
齊路遙伸手撿起發帶,沒再綁頭發,而是将其纏繞在右手上。他也是這時才發現,在剛才揮動劍的過程中,大概是撕裂到了下午的傷處。如今點點紅色血痕透過純白的繃帶滲出,又順着月白色的絲帶蔓延。
真實的血迹與那些構建的、虛拟的黑紅色痕迹交錯,到分不清彼此。事實上,握劍時必然會壓迫到虎口處的新傷,每一次揮動時都會牽動起全新的疼痛,讓他更清醒又讓他更沉浸,最終逐漸到麻木而不可感知。
齊路遙綁好絲帶,用右手撐着劍再度起身,嘴角微擡。眼神中已然是之前尚未出現的決絕和進階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