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明滅之間,劉玮魚的影子被無限抽長放大,幢幢然如龐然大物。火苗收縮之際,影子又縮得很小,像老人一樣幹癟瘦弱。
“砰”一聲,劉玮魚沒站穩,猛地向前倒下。還好裴泊雪眼疾手快,将他穩住,又扶到桌前坐好。
他一摸才發現這老人竟比外表看來的還要瘦弱,沒有多少肉,皮和骨頭之間好像就填充着油脂水一樣。他剛要問話,劉玮魚又掩住口鼻,悶悶低咳,衣襟上滿是鮮血。
他意識到什麼,往後退了一步,惱怒道:“你明知道……”
劉玮魚臉上寫着落寞,眼睛也和臨終的老狗一樣充斥着哀求。
“我這一生追求的隻有琴曲而已,情之所至,能為之生,也能為之死……”
裴泊雪不滿道:“你有肺痨為何不用手絹捂住口鼻再吐血?”
劉玮魚面向燭光,臉上油光發亮:“隻可惜,庸人流竄于世,竟不能欣賞我的音樂,反而诋毀它,對牛彈琴,琴之哀也!”
裴泊雪看他像看瘋子。
“隻有你能聽出我琴曲中的深意!鳳凰降臨于蘆蒿之上,猶如大才流落于市井之間!昔日鳳鳴岐山,然後文王舉……”
裴泊雪受不了他的胡言亂語了,打斷他:“你來是有何事?簡潔說,再啰嗦給你扔出去。”
劉玮魚看過來,堅定道:“我快不行了。你是我的知音,我要把我的琴曲技藝和參賽名額都給你。”
“你瘋了吧?”裴泊雪不喜道:“上門來送,也該提前知道人間要不要啊。”
劉玮魚迫切道:“你一定會要的!有了我的技藝,加上你原有的天賦,一定會奪冠!獎勵的那把琴,是大家楚冰梅留下的至寶。”
裴泊雪看着他浮動的可笑的面容,簡直不可理喻:“你若真心喜歡彈琴,就好好彈你的。非要整個蠅頭小利,自己做不到了還要收個徒弟拿你的名字參賽,不過求名而已!”
“不能被認可的藝術是沒有價值的!”
裴泊雪高聲反駁道:“受人吹捧的也不一定有價值。這跟别人的眼光從來無關!”
他今天心情不好,比往日浮躁許多。一字字道:“你活不長了,我不妨告訴你。和源宗舉辦的琴曲大賽,海選出來一百八十人,願意到和源宗參加決賽的隻有三十人,斯乃何故?路途遙遠,金銀匮乏,疫病叢生,強盜打劫,就足夠刷掉一部分人了。”
“能奪冠靠的不完全是琴曲上的實力,有實力也不一定會取勝。這次的參賽者裡有個叫裴雨的,我跟他一塊長大,知他不識音律。調查才發現,那名參賽者不過是挂名而已,真正的彈奏者其實是評委中的一個!”
“這樣,你還以為自己必勝嗎?”
劉玮魚“哇”的一口吐出血來。裴泊雪抓給他幾張空白紙,讓他包好了,才道:“我來猜猜,你這肺痨得上的時間并不長,幾乎是剛赢了海選立志出發和源宗時患上的吧?”
劉玮魚又是一口血,坐實了他的看法。
“琴藝已死!琴藝已死啊!”
劉玮魚一陣哀嚎,噴射着吐血。他以為自己為琴曲嘔心瀝血,事實上每一滴血裡都透露着陰謀的味道。
“我了解始作俑者,陰險歸陰險,但應該是在殺人犯法的氛圍裡長大的,做事不會太絕。你趕緊退賽還鄉,肺痨自然會好的。”
劉玮魚掙紮道:“我偏不!我一定要讓人知道,我才是天下第一!”
裴泊雪感覺他要沒救了。
“這世上愚蠢的人遠比你想象的多,這世上的天才也遠比你想象的多。若真是統計起那些無冕之王,你也未必是第一。”
劉玮魚斜瞪他一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