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青聽過高家樂眼中的自己,璀璨奪目的,仗義果敢的。但鐘青清楚知道這是一個謊言,連他們的初見都是她在“角色扮演”。高家樂喜歡她嗎?高家樂自己是肯定的,鐘青卻不敢肯定。
鐘青從來不是個沖動的人,答應高家樂告白的時候她心裡那個“試試吧”的聲音已經呐喊了千百次。她知道高家樂最初對她心動是因為看見她挺身而出見義勇為,後來的相處中鐘青有意無意也會展示她角色扮演的那一面,但總不是時時刻刻,相處的很多面讓她覺得,或許這樣走下去也不錯,人和人之間的磨合,總不會要像寫好的計劃那樣發展才合格。她想和高家樂試一試。
戀愛、結婚、同居,一切都發展得比鐘青想象中好,高家樂雖然腦回路時常抽風,但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鐘青的情緒變化并用自己的方式讓她放松,有時鐘青也會“露餡”,高家樂既不質疑也不詢問,或者說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把“你做什麼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當作信條踐行。
回國之後鐘青找了一份私企的工作,開始重新融入一個新環境,又是一場角色扮演的考核,即便是不需要直接與客戶打交道的崗位,同事領導間的溝通接洽仍無可避免,這是社會生存的必經之路。
和林見清不同,林見清非常擅長“劃分”自己,将不同的生活組分完全切開,工作學習中其他人會覺得她過于客觀冷漠,但不會覺得她“不正常”,隻是覺得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而已,她不向往人群。而鐘青擺脫不了對人群的向往,或許是從小的成長經曆讓她對熱鬧長久地求而不得,或許是生命裡那些來了又走的溫暖過客,鐘青總是想走進人群中,哪怕是成為不起眼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高家樂是她向往的與人群的連結。
但是時間越拉越長,生活的壓力紛至沓來,鐘青漸漸力不從心,思考每一件事“應該”做出的反應讓她神經過敏,日久産生了難以修複的疲憊,鐘青對一切都懈怠起來,開始顯露她真實的樣子。上司找她談話關心她最近的異常狀态,鐘青直接提了離職,上司驚訝表示這不至于,而鐘青表明她太累了,累到無以為繼。
高家樂感覺到她的不開心帶她去看電影放松心情,阖家歡樂她不會笑,骨肉分離她不會哭,萌寵動畫也隻會看着屏幕靜靜發呆。高家樂帶她去郊遊,鐘青全程像個聽憑擺布的木偶,美景和美食她都無動于衷。鐘青唯一一次情緒波動是因為看到高家樂刻意誇張地模仿小動物逗她開心,她短暫地提了提嘴角,随即感到愈加深重的、将要壓垮她的疲憊,也許将要被壓垮的不隻是她。
那天高家樂提出帶鐘青去海邊看日出,在鐘青點頭之後提前訂好了住宿酒店和往返機票。鐘青抱臂靠在門邊看着高家樂走來走去收拾行李,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哎。”高家樂應了一聲,以為鐘青是提醒他漏了什麼東西,迅速檢查了一遍包裹,沒發現有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于是問,“怎麼了嗎?還有什麼要加的嗎?”
鐘青看着他沒能立刻說出話,等到高家樂因為她的沉默覺得奇怪,轉頭看向她,被她眼裡明顯的悲傷吓了一跳,連忙走過去問:“你怎麼了,你……”
“我們離婚吧。”鐘青說。
高家樂立刻變得小心翼翼:“怎麼了……最近太累了嗎?行程是有點緊湊,你想休息我們可以改時間,或者我們不去了,我們就在家好不好?或者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我陪你去做。”
鐘青等着他問完一長串,沒有打斷他,最後輕輕提醒他:“你已經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了。”
高家樂立刻說:“沒事的,年假用完了還有帶薪病假,我跟領導打聲招呼就好,反正他也不會去醫院看我……”
鐘青疲憊地搖搖頭,垂下了視線不再看他:“不用了,沒必要,離婚吧,我不需要你,你去過自己的生活。”
高家樂原本還想開口說什麼,卻被那一句“我不需要你”冰得不敢再開口,硬生生凍在原地。
後來就是冷戰、分居、談判、離婚。這一段在鐘青記憶裡像拽了根繩,倏爾拉過,很長時間後回想隻覺得頭痛,卻并未留下什麼深刻的記憶。
鐘青渾渾噩噩地過了些日子,某天走在路上差點被車撞了,司機扭頭罵了她一句“是不是不想活了”,鐘青蓦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出了嚴重問題,回到家裡獨自坐了一晚上,第二天聯系了林見清。
林見清和宣朵不一樣,她一早就知道鐘青會和高家樂複合,對宣朵和高家樂的行為不過是順水推舟。她沒有問過鐘青對這段感情的想法,但是在國外給鐘青治療的每一次,她都能感受到對方對感情的強烈渴望,所以隻要高家樂還在等,他們重新走到一起就是必然的終點。
林見清确實和鐘青有些難以言說的默契,在很多時候不用交流就能感知對方的想法,除了得益于一部分她們靈魂的相似性,與她們共同修的心理學專業也有關。但不是所有人林見清都看得明白,比如宣朵,相識相處這麼久,林見清了解她的性格和喜惡,卻仍猜不到她的想法和由衷。
就像現在,林見清說完她所知鐘青和高家樂的事,說鐘青答應來吃飯的時候就知道高家樂會到場,那時她就已經做好決定答應複合了。複合的理由也很簡單:她舍不得。浪費了這麼久的時間,距離的拉遠,情感的蒙蔽,她一邊猶疑一邊确認,最後發現自己還是舍不得,所以決定再來一次,是重新開始也是破鏡重圓。
林見清說這些的時候宣朵很認真的聽着,聽完點了點頭:“真好。”她的語氣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就好像隻是看到了一部電影的大結局,當走出電影院,她就完全從情節和人物中抽離了出來。她之前那麼熱心的,沒有道理的撮合,功成身退時也沒有感慨。林見清不明白她。
但這時林見清看着宣朵純淨得仿佛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那股說不清的矛盾感從何而來。她善良卻并不熱情,關心卻并不在乎。她表情流露,感觸卻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