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天色昏沉。
顔玉皎的身體已然恢複大半,吃了兩碗燕窩粥和幾碟小菜,就招丫鬟們陪她玩葉子牌,以此緩解苦悶。
玩至酣時,發現前院鬧哄哄的,就派小丫鬟去打聽消息。
小丫鬟很快就回來了,帶來的消息卻令衆人沒了打牌的心思。
顔玉皎慢慢扯下臉上的白紙條:“聘禮?韓二郎今日就來下聘了?”
小丫鬟連連搖頭道:“回大小姐,不是韓二郎,是郯王世子。”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櫻桃看了看顔玉皎的臉色,起身問道:“你可看清楚了,上門提親的是郯王世子,不是韓家二郎?”
“我看的清清楚楚的!”
小丫鬟睜大眼睛,繪聲繪色的:“滿京城都傳遍了,郯王府的侍從們擡着一百八十擡聘禮,邊放鞭炮邊撒錢,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是敲鑼打鼓,逢人便說,郯王世子已經退婚了,今日便去尚書右丞府,求娶顔尚書之女顔玉皎做世子妃,一時驚擾諸位,還請收下喜錢和喜糖,沾沾喜氣,原諒一二。”
顔玉皎總算反應過來,道:“滿京城都知道了?”
“是啊,外面可熱鬧了,聽說差點發生了踩踏,羽龍衛和五城兵馬司都出動前來維護治安了!”
“聘禮跟流水似的擡進院子裡,我估摸着瞧了瞧,”小丫鬟掰着手指頭算了起來,“一百八十擡聘禮,共有黃金五百兩,白銀十萬兩,駿馬五十匹,綢緞一千匹……
“我們的院子實在太小了,根本放不下……夫人不知道為什麼非常生氣,讓守門的大哥把前門和後門都給關上了,不許他們擡進來……”
顔玉皎心中沉下幾分,把紙條團成一團攥緊了。
櫻桃十三歲便跟在顔玉皎身旁,主仆兩人将近五年的情誼,自然讓她比其他丫鬟更懂顔玉皎的心思,立即便道:“哪有這樣的做派?”
“尋常人家娶妻,都必須經過提親、問名、納吉,才能納征……
“即便郯王世子身份貴重,也不能跳過世俗流程,直接納征吧?還搞得這般聲勢浩大……這和強娶有什麼區别?若是此樁婚事不成,我們家小姐的臉面又該置于何地?”
芭蕉也跟着點頭:“韓二郎可是獵來幾頭大雁,又請來官媒登門商議,征得老爺夫人的同意,兩家這才交換了庚帖,昨日又親自上門送來了訂婚的信物……”
說着說着,芭蕉總算回過味來:“對啊,小姐已經和韓二郎……”
櫻桃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不會說話就别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小丫鬟見縫插針,搖頭晃腦道:“郯王世子不僅獵來了大雁,還獵了鹿,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鹿,真是靈秀俊俏極了!世子爺也特别俊……我覺得比韓二郎還要俊!”
“……”
房内又陷入了一陣靜默。
小丫鬟年紀尚小,隻能看到夫婿滔天的權勢和俊美的相貌,卻不明白郯王世子此番行事太過霸道,簡直未給顔玉皎絲毫退路,根本不像是一個會疼愛敬重妻子的良配。
與之相比,韓二郎就比較進退有度,處處尊重顔家的意願,顯然更适合做顔家的女婿。
顔玉皎把葉子牌往前一推,整個縮進軟椅中,自嘲般輕歎道。
“無論前朝還是本朝,從未有過哪個女子同時被兩個男人求娶,也從未有過哪個女子因為後者的聘禮更多、長得更俊而與前者悔婚,更從未有過哪個女子敢拒絕皇室的求婚……”
顔玉皎忽然覺得她不該一大早起來就玩葉子牌,緩解苦悶心情也不是如此緩解的。
看罷,如此堕落果然遭了報應。
今日一過,外面的流言蜚語又該加倍嚴重了,勾得當朝王世子和探花郎都為她折腰,諸如水性楊花荒.淫.無恥之類的話恐怕都算輕的了。
櫻桃小心翼翼道:“世子爺先退了婚,再以世子妃之位求娶小姐,應當也是真心實意的……”
顔玉皎并沒有被安慰到。
四年前她單方面與楚宥斂絕交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以後倆人必定是老死不相往來。
誰能想到她在迎夏宴中了藥,和楚宥斂發生了那一樁事。
誰又能想到楚宥斂一聲不吭就突然大張旗鼓地來提親。
顔玉皎焦慮地敲了敲桌子。
她一邊心虛愧疚,不想面對楚宥斂,一邊又覺得自己有必要過去試探一下楚宥斂的心思,他這一遭提親,到底是想報複她,還是單純地覺得有了夫妻之實,他就應當承擔起責任。
便問道:“楚世子何在?”
小丫鬟回道:“夫人讓世子爺進門了,現在應該都在前院說話罷。”
顔玉皎還是很猶豫,可此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了。
她隻得下了決心站起身:“罷了,我親自去前院看看情況。”
青棠院離前院不算太遠,隻是昨夜才下過雨,鵝卵石小路上還有積水坑,一時半會兒竟然過不去。
櫻桃就喚來灑掃的小厮,敲打他們别光偷懶不幹活,把路清理幹淨。
顔玉皎坐着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等着,心裡卻亂極了。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楚宥斂會來提親……他們曾經比尋常人家的親兄妹還要親昵,後來也比尋常陌生人更加陌生,而無論哪一種關系,都不是能做夫妻的關系。
心裡也不免酸楚,他們倆才生分不到四年,楚宥斂就連提親這種人生大事,都不過問一下她的意願了。
以前的楚宥斂,可是她說往東,他絕不往西,淘來任何好東西都要先給她過目的,娘親說,楚宥斂對她這樣好,便是親哥哥也不過如此了。
……
小路沒多久就清掃幹淨了,顔玉皎不得不止住思緒往前院走。
然而行至前院時,她的腳步又慢下來,心跳開始亂了,焦慮地想咬指甲,然後掉頭就走。
——到底是心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楚宥斂,
沒曾想前院安靜非常,絲毫沒有小丫鬟描述的那般張燈結彩的熱鬧。
亂七八糟的紅綢散落在地上,沒搬進來的聘禮箱卡在門檻和檐下。
郯王府的佩刀侍從們沉默地立在院中兩側,衣着盔甲的羽龍衛和五城兵馬司士兵堵在前院待客廳門口。
而顔家的仆從們一一躲在檐下打着眉眼官司,安靜如雞。
顔玉皎看了眼這副架勢,一時心有戚戚然,這哪兒像是來提親的,分明像是來抄家的!
就擺了擺手讓準備去通報的小厮退下,然後輕輕踏上台階,把耳朵貼在待客廳的木門上。
這等正大光明偷聽裡面對話的行徑,讓一群士兵挑高了眉。
守門的羽龍衛長槍豎起來,剛要驅逐顔玉皎,就被郯王府的侍從拉住胳膊,附耳叮囑了幾句,才神情奇異地作罷了。
顔玉皎也沒有在意,她正努力地想聽清裡面在說什麼。
廳内熱鬧的緊。
官媒人的笑聲就沒停過:“尚書大人,尚書夫人,老奴起了個大早,就等着吃你們兩家的喜糖呢!”
沒人回應她,官媒人也不尴尬,嗓門洪亮地道:“聽聞兩家已經交換過庚帖,今日世子爺又來下聘,兩家便可以商議婚期了。”
“欽天監倒是給算出一個好日子,今年中秋之後,八月二十日,百無禁忌,正宜嫁娶!”
梅夫人困惑詫異:“此話怎講?我們兩家何時交換過庚帖?”
官媒人笑道:“老奴來時,郯王妃特意把庚帖交付于我,說讓老奴拿給夫人看看,夫人一看便知。”
這之後便是長久的甯靜。
顔玉皎心道不好,難道兩家還真交換過庚帖?這也太荒唐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