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尚書右丞府出發,向東一路穿行,越過喧鬧的商品街,香氣四溢的美食街,再經過一長段空淨的街道,就能抵達了重重守衛的制造局。
一路颠簸,耗時耗力。
顔玉皎坐馬車都坐困了,若不是和宮中女官見面,需要保證潔淨的穿着和優雅的儀态,她早就讓丫鬟去買些油炸小吃和酥油奶茶了。
無論如何心裡抱怨,顔玉皎還是嘴角含笑地從馬車上走下來。
領路女官們一一向她行禮,而後引着她往嫁衣所在之處緩緩前行,又一路低聲講解嫁衣的各種制作工藝和所用珠寶。
顔玉皎聽的似懂非懂,也沒放在心上,隻是來到嫁衣密室,那位長相甜美的女官輕輕掀開了防塵布——
光華瞬間照亮了整間屋子。
顔玉皎一整個呆住。
“按照郯王世子的吩咐,參照前朝安陽帝姬出嫁時所穿的翠衣裘,選取了數百種珍稀鳥獸的羽毛,以紅色為主、青色為次,纏在蠶絲上,織成了各種紋理圖案……”
顔玉皎顯然已經被這件嫁衣給迷住了,完全忽略女官的聲音,向前兩步,試探性地伸手撫摸。
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飾店衣品店,顔玉皎隔三岔五便會逛一逛,什麼鎮店之寶、異域奇物、絕世珍品也都有看過幾眼,可是——
嫁衣兩襟的絨毛被她輕輕撥動,如流水一般溫柔,波光粼粼。
——她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件嫁衣神奇與華麗。
整件衣服以正紅色為主,卻是五彩斑斓的紅,每個角度折射出不同的光華,又有各種精巧珠子點綴其間,細碎碎如同星子被敲碎,靜靜流淌。
前襟和袖口紋的是祥雲、牡丹、福字和喜字,裙擺是盛大逼真的孔雀開屏的尾巴,仿佛這隻孔雀還活着,還能收攏尾巴一般。
……
甚至由于太過震撼,連多摸兩下都很猶豫,顔玉皎喉嚨發緊,嗓音幾乎細微到難以察覺。
“這是,我的嫁衣?”
但女官還是聽清楚了,笑道:“正是世子妃您的嫁衣,早在三年前,世子爺就親自深入嶺南邊境的迷霧瘴氣林,圍獵各種珍奇異獸,隻為奪得羽毛和獸皮,制作此件嫁衣。”
三年前就準備了?
顔玉皎滿頭熱血稍涼,一時如鲠在喉,收回手道:“我就說,怎麼才訂婚嫁衣便制好了,原來是楚宥斂之前為孟绮君準備好的……”
現在人家不要了,就給她了。
女官眉梢微動,連忙解釋道:“顔小姐恐怕誤會了,孟小姐原定的嫁衣不是這件,這件嫁衣一開始就是郯王世子送您的道歉禮物。”
顔玉皎動作一頓:“什麼?”
這位女官連顔玉皎和楚宥斂之前有過矛盾都一清二楚,顯然和郯王府的關系非同尋常,尤其她還知道這件嫁衣的來源。
“那時候,世子爺和孟小姐還沒有婚約,奴婢們便問世子爺這件衣服是做給郯王妃的,還是别的什麼人,也好方便定下衣服的款式,然後世子爺說是送給顔小姐的,當作道歉禮物,款式越華麗越新穎越好。”
“可惜衣服做好後,世子爺一直沒有機會給您送過去,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着它面世了……”
“如今您與世子爺訂婚了,世子爺便讓奴婢們将它改成嫁衣,也算是圓了世子爺最初所願。”
顔玉皎聽得一陣沉默。
從京城到嶺南的迷霧瘴氣林,幾千裡來回奔波,既然是奇珍異獸,必然很難對付,捕獲它們又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呢?
何況楚宥斂還有朝政要務處理,沒記錯的話,兩年前他正忙着查東北境官場貪墨案,殺了幾百人。
如此勞心勞力,隻為了向她道歉以求和好……
若是放在以前,顔玉皎不知道楚宥斂的心思,或許會感到愧疚苦悶。
而現在,她隻感到恐懼。
過去多少個互相陪伴的日夜裡,在她一無所覺的時候,楚宥斂是用怎樣晦澀的眼神望着她呢?
顔玉皎心裡憋悶,胡亂道:“我又沒見過孟小姐的嫁衣,怎麼知道這件曾經是不是她的嫁衣?或許您是拿這些話糊弄我的。”
女官眼波流轉,抿唇笑道:“奴婢信佛,從不信口雌黃。”
顔玉皎一時無言以對。
她心情不好,望着嫁衣許久,還是一針沒繡,便要轉身離開。
女官們倒也沒有阻攔,隻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都神情頗為茫然。
顔府的馬車又哒哒上路了,隻是這一次是回程路。
已經是未時四刻,顔玉皎卻不似上午那般昏昏欲睡。
她倚在車内的小塌上,先是百思不得其解,後是懷疑被戲弄。
“櫻桃,你來評評理,我除了長得好看一點,琴棋書畫沒一樣精通,和别人說話唯唯諾諾的,軟面團似的随便揉捏,一遇到楚宥斂倒是頗有脾氣了,就跟炮仗遇到火似的,三兩句話一點就着,能仰着脖子和他吵……”
顔玉皎坐起身,越說越不解:“甚至還是我先與他絕交的,被我一個四品小官的女兒這麼羞辱……”
楚宥斂為什麼喜歡她?
她身為朋友,對楚宥斂既不貼心也不寬容,要是作為妻子,那肯定也萬萬不合格,不然聖上也不會想下旨讓她做楚宥斂的側室了。
可是楚宥斂不想報複她,還想着給她買簪子做衣服,想向她道歉。
直到一切都沒有成功,他們即将被迫成婚,他突然向她表露,他對她一直都心懷不軌。
顔玉皎甚至陰謀論:楚宥斂或許是騙她的,他根本不喜歡她,隻是想欺騙她的感情再把她狠狠抛棄,從身到心,全方面地報複她而已!
對,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