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心情郁郁,隐約記得顔府也擺了酒席,不過因為臨時倉促,帖子都來不及發,隻能讓小厮跑腿去各個府上通知,也不過辦了一天。
萬般思緒不過一瞬間,最終顔玉皎隻提了提唇角,笑道:“多謝諸位,但下次還是按照章程來吧,不必為我搞特殊。”
顧子澄撓了撓鼻尖,道:“嗨!沒事,都是自己人。”
但看到顔玉皎不贊同的神色後,他也不再反駁,笑嘻嘻道:“好罷,好罷,那就都聽大嫂的。”
顔玉皎這才點了點頭。
閑話沒兩句,顧子澄就擡腳往前引路了:“大嫂,你是來見大哥的罷?請随我往這邊走。”
顔玉皎道了聲多謝。
手指卻悄悄握緊湯盒的柄,又安慰自己,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總歸她沒有違背律法,除了豺狼虎豹,誰也害不死她。既然死不了,那就更沒什麼好怕的。
做足了心理準備,顔玉皎還敢擡眼仔細看一看刑訊場了。
也不知道抓了什麼大人物,今日刑訊場的羽龍衛尤其多。
羽龍衛的官服也實在好看,朱紅色的披風,暗金色的盔甲,胸前護心鏡是個威風凜凜的獅子頭,列隊從她面前走過去,肅穆莊重、沉寂似海。
顔玉皎還悄悄看一眼楚宥斂的官服。楚宥斂作為羽龍衛總制,又有别的官職在身,官服上加了許多彰顯皇室尊貴的色彩和紋飾,也比尋常羽龍衛官服更有質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楚宥斂的官服最特殊,烏泱泱一群羽龍衛中,無論氣度風儀,還是相貌身材,楚宥斂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近日我們在追查連炿盟埋伏在朝廷的奸細,竟然查到了大理寺丞陳炜炜的身上,這位陳炜炜可不得了,他還是昭平長公主的小女婿。”
顧子澄似乎很健談,絲毫不遜色于楚宥斂的另一位好友崔玶。
也是典型的勳貴子弟的相貌,面皮白嫩,眉濃目深,身材高大,體格健碩,隻是嘴角有個梨渦,以至于他笑起來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孩,身着鐵甲走路,有種故作匪氣的做作感。
他滔滔不絕道:“大嫂應該也知道昭平長公主罷?先帝的長姐,當年也是上過戰場的,和朝廷許多官員的關系都比較好,連聖上也要禮讓三分,我們來捉拿陳炜炜時,這些個大理寺的官員自以為有昭平長公主撐腰,都面目可憎的狠,對着老大倚老賣老,指桑罵槐,甚至破口大罵!
“……我其實早就見過大嫂了,老大的丹青一絕,他的書房裡有好多幅你的畫呢,活靈活現的……”
“大嫂今日怎麼路過這裡?我明白了,想必是去看嫁衣了罷?說起來,這件嫁衣還有我獵的一隻怪鳥的羽毛呢,那鳥長得可真醜……”
他的話太密了,顔玉皎根本插不進去,欲言又止,隻能放棄。倒是找到顧子澄和崔玶的不同之處了。
崔玶是真正的厚臉皮,且思維敏捷,知道什麼該聊什麼不該聊,與人聊天所有話題節奏都跟着他的走。
顧子澄則是裝的厚臉皮,他好像特别怕場合尴尬,所以什麼都聊,不等人接話便自己接着往下講了,反倒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他,更顯尴尬。
倆人從刑訊場門口,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最深處時,顧子澄已經徹底詞窮,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隻能幹巴巴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
顔玉皎:“……”
她竟然詭異的在心裡也跟着笑了兩三聲……簡直莫名其妙。
她不得不終止這尴尬的對話:“顧大人,多謝你送我到這裡。”
顧子澄臉微微一紅,哈哈兩聲,連忙擺手道:“我應該做的嘛。”
話畢,他一扭頭,正撞到楚宥斂望過來的目光。
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心裡更是一咯噔,生怕楚宥斂誤會什麼,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欲笑不敢笑的,轉身就離開了。
顔玉皎:“……”
什麼老大和弟弟,哪有見了兄長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弟弟。
其實走到這裡,離楚宥斂也就隻剩下幾步路遠了,偏偏楚宥斂就待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顔玉皎,一動也不動,要顔玉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顔玉皎也不想露怯,隻得硬着頭皮慢慢移過去。
可是腳步再磨蹭,也終究有磨蹭到楚宥斂身前的那一刻。
顔玉皎心底輕歎,視死如歸般把燕窩雪梨湯盒遞過去:“别誤會,我隻是恰巧路過瓊露坊,順便買了幾盒湯,太多了沒喝完,還剩下一些。”
不給你喝,搞不好要給野狗喝,那還不如給你呢。
——這句話倒是沒說出口,給楚宥斂留了點面子。
隻是話音落下,四周靜悄悄的,并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顔玉皎擡頭打量了一圈。
頓時猶疑起來。
剛才嚣張跋扈還敢扔鞋的大理寺官員被壓在地面上,堵上了嘴,隻能滿臉泥土,狼狽地瞪着眼睛。
四周的羽龍衛們皆虎目鷹視,殺氣騰騰,手裡的刀尖鋒利無比,吹發可破,仿佛一聲令下就能血洗一個百年勳貴家族。
空氣中隐隐有腥臭的血味,不遠處的房柱子上還殘留着暗沉的紅漬,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誰飙出的血。
甚至楚宥斂身旁就有一位俯身行禮,似乎在詢問接下來如何的官員。
……
顔玉皎意識到,這裡不是能話家常的地方,她不應該出現打擾。
雖然她最初隻是擔心楚宥斂的身體,想讓他喝下湯,暖一暖而已。
但是糾結片刻後,她就準備撤回湯盒離開這裡了。
卻在此時,楚宥斂擡手握住了湯盒把柄,把湯盒接過去了。
他打開蓋子,垂眸看了一眼:“多謝顔小姐,讓你費心了。”
語氣冷淡的很。
顔玉皎沒料到楚宥斂是這麼個反應,難得有些無措:“……不用謝……”
楚宥斂卻沒有喝湯,合上盒子後遞給身後的李錦:“讓顔小姐去一旁休息,其餘的等我辦完事再說。”
竟沒有再多看顔玉皎一眼,頗有些嫌她多事,視她為無物的意思。
猶如被兜頭澆了冷水,顔玉皎心裡涼飕飕的,滋味複雜難言。
要說後悔來這裡也不至于,不過一盒湯罷了,反正她送到了,心意到了,别人愛喝不喝也不關她的事。
隻是她從來沒有在楚宥斂這裡受到過冷遇,尤其楚宥斂前幾日才表露出對她的喜歡……現在不應該對她更熱情麼?雖然她并不稀罕。
顔玉皎心裡别扭,便胡亂道:“不必了,我娘親想必也等急了,湯既然已經送到了,我就先告辭了。”
說着便要和櫻桃一起離開。
李錦卻擋在她們面前。
他一甩浮沉,眉開眼笑道:“顔小姐,這您可不能走,世子爺既然都吩咐了,您就随老奴去一旁等等罷。”
顔玉皎還想着怎麼拒絕。
李錦就彎下腰,伸出胳膊,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顔玉皎徹底無言。
顯然,李錦把楚宥斂的話當成聖旨來辦,絕不容許她拒絕了。
而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隻得和櫻桃前往附近的檐下,靜靜地等待着。
也是在此時此刻,顔玉皎忽而清晰地認識到,她和楚宥斂之間有着鴻溝般的身份差距。
她說的話沒人當一回事,有時候還會惹來非議。
而楚宥斂不過随口一句話,就有無數人當成金科玉律來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