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被劈開的珠子,既是他們二人交惡的開端,其實也是丹青最終會登上昆侖首徒之位的預兆。
二十七顆珠子,每七顆配合列陣,輪番轟炸過來。任是怎樣的大能修士怕也難以應對。然而蔺輕塵這小财神顯然也有悭吝的毛病,他既不舍得讓珠子砸壞了他的船,又不舍得讓丹青劈壞了他的珠子,便無法盡情發揮其威力。隻見珠子眼花缭亂的襲來,實則一觸即退,對丹青這種不要命的武瘋子而言,不過是花架子罷了。
幾個回合的交鋒過後,丹青便已自破綻中殺了出去,掣劍沖向蔺輕塵。
打鬥之間,他們已離得稍近了些,丹青分明瞧見蔺輕塵唇角噙着一絲笑意。
他依舊遊刃有餘。
這笑意令她越發惱火——卻也令她心中警鈴大作。
果然,她尚未來得及預判,便已見面前山峰拔地而起。前方九重天阙、浮空天舟早已不見蹤迹,她不知何時竟已當空墜落,身下逆風托舉,她頭發衣袂亂飛。隻見下方水墨山河,萬裡江山如畫。她扭頭,見遠方朝陽自雲線之上一躍而出,光輝萬丈。給下方水墨山河徐徐染上白晝的彩色。
丹青輕舒一口氣,凝神靜心。
她适才确實是在船上,沒有理由突然就換了場景。
——這裡要麼是幻陣之中,要麼就是蔺輕塵的另一樣法寶。
她身上既無法力,四周靈氣亦稀薄得緊,不足以驅使。她止不住墜落的勢頭。
然而她早已學會不依賴法力,竟隻憑借身體的力量在空中穩住了身形,放開耳識、眼識探察四方。
目光倏然望向來處,果然瞧見了上方題頭與貫軸——《江山社稷圖》。
她分明是落入了一卷畫軸之中。
她終于自那畫的貫軸上方,尋到了蔺輕塵——他正在觀賞她墜入畫中的模樣。
四目相對。她眸中怒火灼灼,蔺輕塵倒是雲淡風輕。知是被她看破,眼眸中一脈金棕色的明光裡,便染了些逗貓的笑意。
——他固然沒料到她這麼快便能察覺,卻也并未太過意外。
他們兩個自初識時便已針鋒相對,打了這麼多年,對彼此的心性、能耐都已洞若觀火。
隻是立場與性格使然,不争出個你死我活,是斷然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蔺輕塵倒是想看一看,她是否會出劍斬這萬裡山河。
卻也很清楚比起一幅畫,究竟是誰更能招惹她的仇恨。
他手中倒也不是所有東西都怕斬。
便取了息壤在手,搓了顆泥丸,抛到畫中去。
那泥丸入畫,便化作一重山頭,遮天蔽日的向着丹青砸過去。
丹青卻也毫不遲疑,已然旋身,對着貫軸上方蔺輕塵的方向,凝神一劍斬出。
那劍光孤寒淩厲,離刃而去,無堅不摧。
泥丸捏成的山頭哪裡耐得住劍鋒之利?霎時間已被貫穿,劈做兩半墜落下去。
然而那劍鋒劈了一座山頭,卻又迎上另一座山頭——蔺輕塵自然也沒指望一座土山就能擋住顔丹青的劍。他一邊捏一邊抛,玩兒似的接連抛出十幾個山頭。
這江山社稷圖于他不過十來丈長,兩三丈寬。于畫中之人而言,卻有萬裡之巨。
丹青從畫中劈過來的這一道劍鋒,看似不過從船腰到樓頂的距離,實則去他怕不有數百裡之遙。要殺到他眼前,總得有個一時半刻。夠他抛上幾百枚泥丸。
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缟。
且看她這劍鋒接連貫穿百十層山頭之後,還有沒有力氣劈到他眼前來。
這才是他的目的。
一次祭出27枚定山珠,并不是因為對丹青有什麼深仇大怨。隻是為了稍微分一分她的神思,以便陷她入畫罷了。
——日後娶了丹青,他們“夫妻”二人還有得争鬥。他總得測度出她手中持劍究竟有多少威力,才可以徐徐破之。
固然丹青一門心思想着當寡婦,但蔺輕塵卻并不這麼急于當鳏夫。
自記事以來他便被告知将有這麼個妻子,自百年前等到二十年前,又等到十年前、三年前。
到如今才終于塵埃落定。
這夫妻的名分不讓他多享有一會兒,如何對得起這百年枯燥時光?
丹青自畫中劈來的那道劍鋒終于透紙而出。
一旦離畫,咫尺間隔便隻是咫尺間隔,手中抛出的泥丸也不再有落山之威。
蔺輕塵收起息壤,做好了接這一劍的準備。
比之以往向他襲來的洶湧殺意,這劍鋒确實被削弱良多。比在畫中所見長不了多少,小巧可愛,肉眼可見已到終末。
看上去伸手便能拍散的樣子。
也或者是畫中那個殺氣騰騰的小人兒過于可愛了些,蔺輕塵一時輕忽,竟然當真伸手想捏住這小巧的劍氣。
然而指尖尚未碰觸到鋒芒,臉上已然變色。
他手指一讓,也隻來得及側頭閃避,那劍氣便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帶起一串血珠。
——那劍鋒确實已到強弩之末,然而劍意卻未有絲毫削減,依舊有着一刀兩斷的淩厲。他彼時若不收手,此刻手指早已被斬斷了。
蔺輕塵擡手抹了把臉上血痕,又看了眼畫中小人兒,笑歎,“真是難纏。”
——丹青并未在畫中坐以待斃,她踏着蔺輕塵抛下來的那些山頭一路上攀,竟然也将要自畫中脫出來了。
蔺輕塵自忖再交手下去他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跟顔丹青對陣的次數多了,再傲慢的人也必然得學會能屈能伸。
——能在她手上赢第二回的人一向就不多,倒是屢戰屢敗的不乏有人。
也不知她皎皎一個人間仙子,怎就如此好鬥又善鬥。
他便趁着丹青尚未躍出,将那畫軸卷起來遠遠的一抛,笑道,“還未祝賀你遴選得勝。這卷《江山社稷圖》,便當我的贈禮吧。”
待丹青自那畫中狼狽脫出,伸手将畫軸接住時,蔺輕塵早已乘着他的寶船逃出天際了。
丹青再一次從空中墜下,下墜中,遠遠望着空中寶船的殘影,不無恨惱的想——真是物肖其主,這麼冗贅的船,沒想到逃起來還挺快。
不免恨惱追罵一聲,“蔺輕塵,你有種一輩子别讓我捉住!”
蔺輕塵明明已跑得遠了,卻猶有言語回敬,“何必自欺?總歸要在婚禮上重聚的吧。”
丹青怒吼:“……你能活到那一天再說!”
兩個時辰後,四明山前。
祥雲漫天,瑞獸遍地。處處環佩叮當,仙衣翩飛。四方修士絡繹不絕的按下雲頭,翻下坐騎,手持拜帖賀禮走進四明山洞天,吉言笑語往來不斷。一派熱鬧喜慶景象。
天舟泊于雲端,蔺輕塵踏着雲梯走下,目光四下一掃,便望見了底下風塵仆仆的趕到四明山,卻被引路弟子攔在山門外的顔丹青。
他那雙散漫的鳳眸之中便泛起盈盈笑意,意趣盎然。宛若春風拂面,萬千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