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道,“你自己也說,明月灣巴掌大的地方,一眼通到底——有什麼可去的?”
祝餘聽出她的意思,冷笑道,“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她知道丹青不是她的同路人,不免又扛起孤勇對抗之心。然而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又挑釁,“你該不會去向大巫告狀吧?”
丹青:……
“我是這麼嘴碎的人嗎?……何況我也沒說不去。”
祝餘便露出得勝的笑意,揚着頭傲嬌道,“我就知道……那你跟我來吧。”
去往明月灣的山洞依舊隻有一條路。隻是阿鹹帶她去時還曲曲折折的,祝餘領的路卻幾近筆直。
丹青便問,“這路每回走都不一樣,不會走岔了道嗎?”
祝餘道,“這條路會認人。隻要人是對的,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就一定不會走岔。”
丹青便想起她在《海寇紀事》裡看到的舊事——曾有祀女被海寇捉住,海寇強迫她引路上島。那祀女卻故意将海寇帶進了潮音洞。最後海寇被荒海潮水淹死,她也被海寇加害而亡。
“這路也可以通向别處吧?”
祝餘道,“這是自然。望海崖這麼寬,能去的地方可多了。等忙完了豐收祭,我帶你到處走一走——黃池島可比慈恩島大多了,一個月輪都未必逛得完呢。”
丹青心裡便一軟,道,“嗯……我也想四處看看。”
随即她便又想起件事,“你穿成這樣,不會是聽信了那個雲公子的說法吧?”
祝餘便有些羞惱,“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丹青道,“我就覺得,那個雲公子嘴巴裡沒句實話,天生一副愛騙小姑娘的模樣。神州仙子若都跟你似的這麼穿,那豈不是甩甩頭就被珠串亂打臉?做什麼都得慢悠悠的端着姿态,那還能跳祭舞、趕海捕魚、切磋武藝,做點正經事嗎?”
祝餘面紅耳赤,“你懂什麼,也許他們那邊人人都雍容風雅,文質彬彬呢。”
丹青道,“那不可能,就一二百年前,他們還跟海國打得差點同歸于盡。縱使早先真有雍容文雅,也肯定早就被海國修士殺沒了。反正我若是神州女子,決計不肯這麼穿。”
祝餘不滿道,“你怎麼的比大巫還啰嗦。”她便回頭過來,手指一捋耳邊珠串,揚起眉眼,“你隻說好不好看。”
她臉上那相對于她的年紀而言過于濃重的脂粉已被擦淨了,常吹海風的皮膚緊實又健康,嘴唇飽滿紅潤,眼神又清又亮。眉間花钿、發上珠串越襯得她活潑亮麗。丹青打量一番,誠實的點頭,“好看。”
祝餘的手指便繞着珠串打了個卷兒,志得意滿的回頭,走路的腳步都帶着風,“好看不就行了。”
丹青一時失笑。但她既然決定挑撥離間,肯定就不會适可而止,“隻怕那什麼雲公子,會以為你是為他打扮的。”
她落後了祝餘一步,沒瞧見她的表情。隻聽她聲音平靜,辨不出是問是答,“他也配。”
。
來明月灣之前,丹青已經做好了見不到蔺輕塵的準備。
——這世間除了他師尊通宇教主,還無人有能耐讓蔺輕塵乖乖的聽話。更不必說軟禁他。
然而推門進入蔔室,她一眼便瞧見蔺輕塵坐在對面的窗子上——窗外滄海月明、孤崖浪湧,他烏發垂落如瀑,廣袖長袍,那袍裾順着曲起的長腿堆疊垂落,至裾角下露出一隻白皙瘦長的裸足。白玉似的手上捏着隻酒杯,眸下含着一抹金棕色的光。正在賞景。
蒼茫、閑适,卻又莫名的給人一種可餐秀色的松懈感。
一時不論祝餘還是丹青,都屏息噤聲。饒是丹青見慣了他那張臉,也莫名就有些移不開眼。
聞聲蔺輕塵回頭過來,眸中散漫化作傲慢——那種松懈感便轉而為欠揍感。
“不錯,還知道回來。”他說。
丹青不及回話,對面的門便打開了,卻是白淩雲——或者說那個雲公子——自外回來,手裡提了隻魚簍,捉了根釣竿。
見祝餘眉眼晶亮、目不轉睛的的看着蔺輕塵,便笑着打招呼,“祝姑娘,你來了!”
祝餘聞聲看向他,調侃道,“這邊兩個祝姑娘,你叫誰?”
雲公子便笑道,“你們島上姓祝的姑娘這麼多嗎?”
阿餘略一皺眉,便露出些戲谑的神色,道,“我們兩個并不姓祝,你連這都不知嗎?”
雲公子大約先前沒聽阿餘如此回他的話,目光略有些審慎,笑道,“那為何你名叫阿餘,旁人卻叫你祝餘?”
丹青道,“祀女司掌祝禮,故而稱為祝某。便如外間稱你……某某宮主、某某教主。”
她由來隻愛炫耀武力,不愛炫耀智識。今日卻反常多話,蔺輕塵聞言不由就多看了她一眼,饒有趣味。
雲公子笑道,“倒是和凡間姓氏同出一脈。古早時,神州人将司職、封邑冠在名字之前,用以區分某支某氏。後來漸漸演化成姓氏。當今神州姓祝的女子,上溯三千年,祖上大約正和姑娘一樣是司掌祝禮的大巫。”
阿餘道,“大巫是大巫,祀女是祀女。”
卻也沒有繼續令雲公子尴尬,很快便面帶愧疚的說道,“昨日答應你,今晚也要帶你去看祭典——怕是不能兌現了。”
雲公子忙寬慰她,“我明白。你們島上有島上的規矩,是我不該強人所難——令你受了責罰,我心裡很是不安……”頓了頓,也不顧丹青和蔺輕塵正看着,便柔情款款的關切,“大巫昨日可有為難于你?”
阿餘笑道,“抄書而已,算不上為難——雖不能去島上遊玩,但明月灣也有許多好玩的礁石洞窟,我帶你四處逛逛如何?你來了這麼多日,怕還沒去過潮音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