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便道,“并未聽說有這樣的魅術,但也不妨雲公子自己覺得他那根東西自帶此類魅惑術吧。”
祝餘哈哈哈的笑起來,又道,“并無此類效果。反而令我覺着白期待一場,對此事大為失望。懷疑書上寫的都是假的。”
“……你都看了些什麼書啊!”
“就人間喜聞樂見的那些書嘛。”
丹青随她笑了一陣。
然而看她強行說笑卻難掩迷茫的神色,終還是覺得難過,便道,“……我抱一抱你吧。”
祝餘回過神來,嫌棄的瞟了她一眼,“抱我作甚,你又沒有那雷公子的容色!”
丹青聽她誇贊蔺輕塵,也不免嫌棄,“——你若隻會看臉,不知道看本質,永遠都别想挑出好的。”
祝餘道,“……遇不到好的,也絕不找你将就。”
丹青片刻後才聽明白她在說什麼,“我,我才不稀罕你呢……阿鹹比你強一百倍!”
她們一邊拌嘴一邊走着。
展眼間這條漫長幽暗的路便已走到盡頭,出口近在眼前。
這一夜的祭典正當最熱鬧歡騰的時候,漫天煙花綻放,照亮了夜色之下千家萬戶的屋宇牆院,照亮了因歡慶祭典而徹夜不息的店鋪、街道、碼頭,還有為此忙碌的祀女館。喧嚣的歡鬧聲自牆頭那側傳來。越過牆頭還可望見外頭飄展的彩旗與攢動的人頭。有跨在大人脖子上的孩童,正在幫偷閑攀上牆頭向外張望的祀女指路。
一時煙火化作浮燼飄落了,街上的燈光便照亮了路邊蒸烤攤上騰起的煙火紅塵,那霧氣攜着光塵與香甜袅袅升上了夜空。
祝餘望着承載着她所擁有過的一切的光,不由便又停住了腳步。
她在這幽暗的通道中駐足許久。
忽的又開口說道,“我什麼書都看。大巫說不必急着看,傅悅不能看的,其他祀女不愛看、不必看的,我全都看了——甚至連藏書樓裡每一本禁書,我也都偷偷設法弄來讀過。我是黃池四島學問最多的祀女。自幼懂得多,想得多,不滿的也多。總覺着外間該有個更大、更好的世界。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出去。而後,那個雲公子就漂洋過海的出現了。”
丹青道,“……他不算什麼好人。”
祝餘道,“誰知道呢。他能言善道,見多識廣——還是個修士。書上說,修士通微達幽,代天行道,是宇宙間至為完善之人——黃池島的初代大巫巫好便是個修士,天帝将巫好賜予黃池國,令她帶領國民驅除異獸、平彌海蝕,立國安身于此。……修士難道不該比庸人更品行高潔、胸襟寬廣嗎?”
丹青沉默了片刻,為修界未能如這少女所相信的那麼好,而感到羞愧。
“修行也看天賦和機緣……而天賦與機緣,卻并不唯獨青睐清白高尚之人。”她便說,“像雲公子這樣的人,通曉局勢利害,精于籌劃算計,也不會因羞恥和操守而輕易放過能到手的機會,反而更容易抓住機緣。進境或許還超過那些情操高潔卻不夠圓融、不善進取的人。固然受心性所限,大約一輩子都到不了通微達幽的境界,卻也足夠在人前呼風喚雨了。”
祝餘不免又露出失望、怅然的神色,“原來外間的世道,也不過如此。”
丹青道,“世間的人情,總歸都相去不遠。”想到白淩雲可能給黃池國帶來的災禍,丹青一時卻說不出辯解的話,也唯有道,“但更廣闊的世界裡,也确實有更超乎你想象的善與惡。不論好還是不好,都能造出更駁雜多态的世情……若你想更進一步,這些都是值得去一看的。”
祝餘沉默着,許久之後,才道,“如此說來,我想出去看一看,這并非過錯……可對?”
丹青道,“對。”
而後祝餘終于回過身看向丹青。說,“……你抱一抱我吧。”
丹青便上前,輕輕的把她抱在懷裡。
祝餘抱着丹青,幾乎毫無聲息。
松開丹青時,她臉上依舊一片蒼白和空茫。卻已不再瞻前顧後。她呼了口氣,轉身大步跨進了祭典前夜的通明燈火之中。
丹青猜想的沒錯——這幻陣之中的鬼魂都沒有記憶,故而對外來者也并無什麼深仇大恨。他們隻是遵循着設置這幻陣之人所預設的規則,用他們的本性,演出着一場她們并不知道是戲的戲。
但沒有任何一種幻術,可以徹底的禁锢住一個完整的靈魂深入骨髓的記憶。
沒有任何一個控戲人,可以保證戲中角色在有了靈魂之後,不會察覺到自己身處戲中。
何況,祝餘這樣的姑娘,哪怕丢失了記憶,原也不會乖乖當一個聽由戲本安排的無知幽魂。
她确實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了。